气氛一时之间竟有些凝固住了。

山贼不动，城防官兵不动，流民也不敢动。

但可以从人数上来看，山贼的数量远远多于守城的官兵。

虽然这些山贼大多穿着简陋，甚至破烂，手里的武器也各式各样，甚至还有农具。

若想攻打县城的话也许还真能拿下。

但若真的攻打了，那就不是山贼了，是反贼。

很明显这些山贼也知道这个理儿，迟迟没有动手。

在三方互相观望了一会儿后，山贼的领头男子才又叹气一声，挥手退去。

“如果真的活不下去了，大可以来我大颖山讨一口饭吃！”

山贼大军转身离去。

良久之后，墙下的流民才窃窃私语起来。

此时，城头上才走出一大腹便便的官员，穿着青色华服，戴着官帽。

这便是允县县令。

“山贼退走了吗？”

县令问道。

“大人，退走了，今日和往常一样，只是来蛊惑流民加入他们的。”

早就站在城头上的县尉回话道。

“朝廷命我等地方官员赋粮赈灾，可我们哪儿来的粮食？”

“又叫我们镇压四处窜起的山贼，我们哪儿来的那么多兵吏？”

“就快连自己都养不活了！”

县令很是烦恼，唉声叹气道。

“咱们粮库还有多少粮食，分点出来煮成粥，分给外面这些流民，让他们记一下本县令的好！”

“切记，煮的粥要九分水、一分米；这样一来我们也算是向朝廷复命了，这些流民爱去哪去哪，就是不能放进允县！”

县令吩咐道。

“属下这就去办。”

围绕在县令身边的一位官吏立刻回道。

随后一群官吏簇拥着县令走下城去，没过多久就恢复了平静，城再次打开。

与此同时还有官吏喊话，宣扬允县父母官李县令怜爱百姓，虽粮库空虚，也愿意缩衣减食来救济他们这些流民。

救灾队很快出现在城门口，开始架锅煮粥。

“感谢李县令！”

“李县令真是百姓的好官啊，不像我们县……唉，刚刚那群山贼竟然还诬陷李县令，幸好我们没信……”

“苍天在上，一定会保佑李县令的！”

“山贼就是山贼，如此诬陷朝廷清官……”

“儿啊，快谢谢李县令，我们终于可以吃上饭了！”

众多流民一时间感恩戴德，无不痛哭流涕。

现在大家都相信允县李县令了，对于刚刚的山贼喊话完全抛之脑后。

先前那番话绝对是骗他们上山去做苦力的。

百姓对于山贼的固有印象本就是如此。

江沐牵着马，混迹在人群之中。

虽然他只要有心一点，便可以知道想要的一切。

但他却只收拢神念，不为所动。

在与流民为伍的路上，他就曾想过接下来要去往何处。

现在他心中有答案了。

去体验那些从未见过的生活。

一直以来他的念头里都是修行，与这个俗世没有多少联系。

站得越高，反而越看不见底下。

从现在看来，无论是世界的某一个角落，皆是凡人者居多。

他也是众生芸芸中的一员。

做一回凡尘看客，也是极好的。

………

米下锅，加水，米香开始四溢。

聚拢的流民们开始不断的吞咽口水。

不一会儿，粥煮好了。

官吏开始大声吆喝，让流民排好队伍来领粥。

“这…这是粥吗？”

靠前的流民们看着大锅里的微白米汤，面露疑惑之色。

说是粥，但九分水一分米，除了有点味道之外，与喝水没多大区别。

“你这是在质疑允县县令大人？”

“有这样的粥喝就烧高香了！也不看看你们原来的县城管不管你们！”

分粥的官吏凶神恶煞的说道。

“爱喝不喝，不喝下一位！”

“喝喝！小民只是一时饿昏了头，绝不敢说县令大人的坏话……”

被训斥的流民连忙赔笑。

像这样的情况在每一个流民队伍之中都有出现，大家也只敢嘴上小声议论一番，随后便不再敢多说。

米汤好歹里面有米，若惹怒了上面的大人，连米汤都没得喝。

轮到江沐时，分粥的人见江沐穿着比一般流民体面，是个俊俏少年，还牵着一匹骏马，看模样品质也不错，不由得好奇道：“你也是流民？”

江沐瞅了一眼米汤，平淡道：“是流民。”

“流民连饭都吃不起了，还能养得起这样的好马？”

分粥的人继续问道，他感觉江沐是在摩擦他的智商。

“这马是家中祖传的，舍不得卖。”

江沐也继续平淡回道。

分粥的人闻言，瞬间便想到了江沐定然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落到如今的地步只能是发生了变故，家道中落。

像这样的少年，应该是要在学堂才是。

周围有几个官差，负责维持流民的秩序，他们也注意到了江沐和他的俊马，不断频频探头看来。

“行吧，拿好你的粥。”

分粥的人递给江沐一小碗米汤，随后又不经意道：“还有，看好你的马。”

江沐闻言一笑，轻声道谢。

“不过，马再好，也没有命重要。”

分粥的人又补充了一句。

江沐看着这个先前凶神恶煞的男子，四十出头的样子，不算是官府的正规人员，应当是干杂役的。

端起自己的粥，江沐牵着马找了个角落喝粥。

入口有淡淡的米味，但不多。

米粒也少得可怜，算是装饰。

说到底全是水，一碗下去完全不能果腹。

“爹，娘，我饿。”

在江沐旁边，是一家三口。

两个大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儿子。

虽然两个大人将自己的米汤大部分给了儿子，但熬不住水分太多，完全不顶饱。

“小米乖，在睡一觉，睡一觉起来就又有吃的了。”

女人动了动干枯开裂的嘴唇，细声安慰道。

这分粥救济每人一次只能领一碗，无论老少。

且只提供两餐，午饭和晚饭。

小男孩眼巴巴地望着周围的流民喝米汤。

江沐看了眼自己碗里的米汤，起身走了过去。

自己并不需要食物维持生命活动，倒也可以做些善举。

“小朋友，来，哥哥的也给你喝吧。”

江沐将米汤递过去。

小男孩看了看父母，又看了看江沐。

“你这……”

男人迫不及待的接过米汤，连忙道谢：“谢谢小兄弟了！只是给了我们，你又吃什么呢？”

江莞尔一笑：“我不饿。”

随后男人拉着江沐表达谢意，询问他叫什么名字。

吃了米汤，便没有什么事情做，男人一家三口拉着江沐聊起了家常，聊起了世道。

这一家三口是幸运的，逃荒的路上亲朋都饿死了，只有他们一家坚持来到了允县。

同时他们也是不幸的，被这样一个世道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