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往北吹
作者:夜幕下的一头猪 | 分类:其他 | 字数:81.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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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回
初秋时节,夕阳西下,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后生在湖边发现了一个呆立在湖边的女子:“女子个子高挑,梳着两根又黑又长的麻花辫子。夕阳的余晖里,她的脸上好象有一层光。在光影里,能看出来她的五官很立体,身材很立体,是个适合做模特的女子。”他只是平静地从她身边擦身而过,没有做丝毫的停留,一如既往朝前漫步而行。走远了,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女子好像没看见他一样,还是呆呆地站在那儿,任海风吹起她的发丝,在夕阳的映射下发出金黄的光芒:“这个女子好奇怪啊,她是谁呢,怎么好像没见过呢。”
回去农场,他依然先去食堂找大师傅要了几个冷馍,准备拿回去,架在灶火上,烤热了吃。他回到自个儿屋子,把馍烤热吃了,又喝了一大杯开水,坐在桌子上看书。上次回家的时候,他给自己买了个小台灯,回来从顶灯上接了根线,在桌边的墙上安了个插座,晚上写写画画的事儿,就可以在桌子上做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去了办公室,见了场长就问:“场长,咱场里来新人了吗,咋没到我这儿报到。”老黑说:“你那天不在,我就给她办了。这几天事儿多,一忙活就把这事儿忘了。给,归档吧。”他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介绍信跟登记表什么的,递给后生:“档案前几天应该寄来了吧,她叫刘月。”后生一脸了然地说:“噢,她呀,档案我看过了,省卫生学校毕业的大学生,看成绩还不错,高才生啊。咋来咱这儿了。”老里嘿嘿一笑:“我要来的啊,咱这片人不少,好些村子呢,都没个正经大夫,老要往城里跑,不方便。这下好了,咱场里有了好大夫,场里的人方便,十里八乡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也能来咱这儿看病了,不用再跑那么远去看病。一举两得,不比甚强。”后生笑了笑说:“还是场长老谋深算,考虑的长远。也是,这两年,咱这儿人口多了不少,新生儿都有好几十个了。咱这儿天冷,大人跑远路看病还没啥,娃娃们看病还真成问题。”
老黑喝了口水说:“咱这儿的这点事儿,都在我心里放着呢。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没个知冷知热、做茶打饭暖被窝的婆姨,晚上尽吃冷馍,日子咋过吗。你是看不上咱这儿的女子,想找个上海妞。”后生脸一红,讪讪地说:“没有,没有,就是如今还没对上眼的吗。不急,不急。”老黑说:“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咱这儿好女子可不少。”后生一本正经说:“场长,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场里那么多事,还不够你操心吗,小心你的心被操碎了。我这事儿要看天意,看缘分。我不着急,暂时也没成家的打算,过两年再说吧。”老黑不置可否地说:“行,行,行,你的终身大事,你自个儿拿主意。有甚为难的,跟我早言传,我可没把你当外人。”后生说:“一定,一定,有看上的,一定跟场长第一时间汇报。说正事儿吧,今儿个有个材料要报上去,我写好了,你看看,如果能行,我抄好叫小李赶紧给人家送去。”
后生去大海子吹风,十次倒有八次能见到那个迷一样的女子:“那个叫刘月的女子,那个农场里的人都讳莫如深的女子,她究竟有什么样的秘密呢。”他不晓得她为什么一有空就到大海子来吹风,为什么一直呆呆地望着大海子一声不吭,为什么眉眼之间有无穷无尽的忧伤。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里就不知不觉、无声无息有了那个女子的身影。他过年回上海的时候,专门去买了各式二样的颜料,各式二样的画布、画纸,准备重操旧业,好好画一画迷一样的大海子,画一画迷一样的女子。
他在那个女子身上看到了同样的命运,同样的坚持,同样的忧伤。虽然两人没说过一句话,他能读懂她,能理解她。他相信她同样能读懂他,理解他:“两颗孤寂的心在大海子相遇,难道这不是老天刻意安排的吗。”
可有一天,他发现他想错了:“那个女子不见了,在大海子那里,不再有那个呆呆的身影。她到哪儿去了,难道她是仙女下凡,又回到天上去了吗。”
他依然去大海子游泳、吹风、漫步:“就让那个迷一样的女子永远停留在自己的画上,停留在自己的梦里吧。这里不属于自已,自己终究是要回家的,上海才是自己的家。”
他迷茫、困惑、忧伤。他的心里又被生活洒了一把盐,一段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终结的感情,就这样随风而去了:“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意。她从来都不晓得世上还有我这么个人吧。”
很长一段时间,乔兰每天坚持去求爷爷告奶奶,辗转于各个可能受理申诉的地方,从开始的冷静诉说,平和陈情,渐渐到嚎哭求告,涕血申诉。她已经慢慢有些疯魔,有些痴狂。这期间,有叹息同情劝导回转不要再来的,有面情冷漠语气冰凉呵斥指责的,有直接赶人不闻不问的,有威胁恐吓推推搡搡的。她常常失魂落魄地去哭咽河边呆着,望望静静向南流淌的河水发呆,一呆就是老半天:“林了,我没用,你蒙受不白之冤,含恨而去,过了这么久,还是一直申诉无门,石沉大海,无音无讯。你的冤屈至今未能洗清,何日才能昭雪,我已没了指望。日思夜想还你清白之身,含笑九泉,如今已成梦中泡影,已是痴人奢望。世事纷乱莫名,世人冷漠无情,黑雾笼罩天地,暗夜阴沉难明,每日以泪洗面,心死如灰,我也没了活下去的勇气,你想我了吗,我来找你相聚好吗。”
她想起正月里河床上的惊魂一刻,想起春日里河滩大石头上的温暖阳光,想起夏天大海子吹风赏花的缠绵悱恻,想起秋风中抱着娃娃河边垂柳下的吟诵。她回放着跟男人在一起的片片蜜语,款款深情,点点滴滴,情丝绕心。
她不想活了,只想让哭咽河水冲刷她的悲伤,让哭咽河带走她的哀愁:“林子,我来了,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心思。这个世界已经被黑暗笼罩,我为你讨不回什么公道,那就让我来陪着你吧。哪怕只有忧伤,只有哀愁,两个人苦捱着,也好过你一个人孤独地承受。”她一步一步走下河滩,秋水无言,依然默默地向南流淌,秋风无情,依然在扫落杨柳的黄叶。她一步一步向河心走去,心灰败得没有一丝温度,一线光亮。她的身影彻底不见了,只剩下静静向南流淌的哭咽河水在秋风中默默地流淌,永不停息。
强子一直远远地跟着乔兰,默默地在远处看着她。他不晓得如何去安慰她,只晓得默默地看护着她。他瞅见她向河心走去,急得赶紧从树林中闪出,穿过乱石滩往河里跑。他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到处乱摸,心急如焚,终于摸见了一个身子。他摸索着拉住她的手,踩着河底的淤泥,用力往河边拖。他拼尽全身的力气,终于把她拖出了河水,抱上了河滩。他用力挤压她的胸腔,咬牙一狠心嘴对嘴进行灌气吸气。乔兰猛咳了一下,他赶紧把她放在那块大石头上,用力拍打她的后背。一阵狂吐,她吐得眼冒金星,苦水都吐干净了。他把她翻过来,给她顺气。仰望着天空,一行大雁正鸣叫着向南飞去,人字形的队形纹丝不乱,她一动也不动,只是定定地望着天空,望着南飞的大雁。她的心依然灰暗,可她不想再来一次了:“天意弄人,既然没死,就好好活着吧。活下去,虽说也是受苦遭罪,但愿有一线光亮、一丝希望吧,但愿有生之年能等到那一天吧。在鬼门关走了这一遭,也想开了,遭罪就遭罪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
歇缓够了,两人远远地相跟着。强子在她后面默默地跟着,瞅着她一直游魂一样回了大院。强子目送着她进了屋,回了自己屋子,坐在炕上,定定地透过窗户看着那扇门,一直抽着烟看了老半天,眼瞅着天黑定了,没啥动静才放心地睡了。
乔兰一天天消瘦下来,刘林的离去,世道的磨难让她难以从苦痛中走出来:“强子也不敢常过来,如今大院里人多眼杂,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强子也单着。来往多了,风言风语都能淹死个人。”强子只是每年帮乔兰拉拉炭、劈劈柴,担水、洗衣、种地、做饭还是要乔兰去干。每次出门,乔兰都很小心,不是天不亮,就是天黑了,总想着少碰见人,给人使坏下绊子的机会。出门要办的事儿,她一般都要等到儿女回来再说。
灾祸躲是躲不掉的,该来的还是会来。有一天一大早,一伙男男女女就冲进家里,把乔兰一路生拉硬扯揪到了学校礼堂。礼堂里人很多,她低着头瞄了一眼,黑压压一片吵吵嚷嚷的人群。乔兰一声不吭站在众人面前,脑子里昏沉沉的,也没太听清楚身后的人在喊叫着什么,只是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二子刘瑞的声音。刘瑞一一诉说着在旧社会封建旧家族中讨生活的苦难,一一列举着刘林夫妇的滔天罪恶。黑压压的人群应和着,仿佛乔兰真的做下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儿,犯下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大错。乔兰低着头一声不吭,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刘瑞好象有些激动,推了乔兰一把,又抓着衣裳摇了摇,好象在说什么与人民为敌,现行反革命,承不承认,认不认罪,划清界限啥的。乔兰还是没吭声,一个趔趄摔倒,又被人拉起来站好。她只是一个劲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不晓得过了多久,震天的口号喊了多少次,被推推搡搡多少回,礼堂突然在乔兰的恍惚间安静了下来。她清醒过来,用手理了理一头乱发,整了整衣裳,掸了掸灰尘,扶着酸痛的腰,一步一步往家里走。
强子不晓得什么时候进了门,站在黑暗的脚地上。屋子里没开灯,乔兰在炕沿上揉搓、捶打着酸痛的背。强子过来把乔兰扶着爬在炕沿上,给她揉捏着后背大腿,过了半会儿才低沉的说:“少掌柜都走了好几年了,现在世道一天比一天坏,你一个人咋活呀。要不咱成个家,日子能好过些。”
乔兰想了想说:“我本想孤独终老的,可如今这世道就是这样,也无可选择。你的心思我也一直晓得,一直放在心上。命运多舛,世事无常。林子走了,可我还得好好活下去,守好这一大家子人,一大摊子家业。”强子一板一眼地说:“我打看见你的第一眼起,就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你。你这几十年对我跟虎子的好,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少掌柜是好兄弟,那会儿没什么非分之想,只想好好地护好你俩,好好守好这个家。这么些年下来,咱几个人已经分不开、分不清了。如今少掌柜走了,你一天天遭罪受苦,瞅着叫人心疼。咱俩名正言顺了,你也能少遭些罪,少受些白眼。你性子强,哪能受得了这些。”乔兰一声也不吭,过了半天才翻过身来,悠悠的说:“你揣着甚心思我不晓得,不明白。你不怕连累你,害死你个憨货。再说娃娃们都大了,不听听他们甚意思。”强子一脸坚毅倔强地说:“不用,麻烦,也叫娃娃们作难。管球甚,明天咱就登记了,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乔兰瞪大眼睛打量半会儿立站在脚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强子说:“听你的。好啦,好啦,没想到你大道理、好听话说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在单位上没少糊弄人吧。我应下了,也算给你个交代,不枉你的这份情意,不枉你等了这么些年。林子在天有灵,也会明白你我的心意的。”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相跟上去照相馆照了相,买了些瓜子、花生、洋糖,候着照片出来去公家那儿登了记,领了结婚证,就回了家。乔兰用细粉滚了两碗素粉汤,热了一盘油馍馍,炒了一盘女子拿回来的鸡蛋,拌了一盘沙盖菜,拿了两个小酒盅,倒了两杯虎子从省城买回来孝敬他爹的西凤酒。两人端起酒盅碰了一下,乔兰定定看着强子说:“不后悔。”强子端详着眼前心心念念一辈子的女人说:“不后悔。”乔兰说:“那就喝下这盅酒,过一辈子。”强子仰脖一口喝下说:“一辈子。”乔兰扑哧一声笑了:“傻子,吃饭。”强子端起碗,讪讪地埋头吃饭,心里早乐开了花。
娃娃们陆续知道了乔兰和强子过到一块儿的事儿,都没说什么。虎子特意从部队上捎回来些钱,叫两人想买些甚就置办些甚。月月、义子姐弟也理所当然地默认了这件事儿:“这么多年了,本来就是一家人,不生分,这下名正言顺了。”过年的时候,大家吃了几天团圆饭,就各自忙活各自的事儿。虎子说他准备在部队上干一辈子,不准备回来。小义苦着脸说看啥时候能回家,村子里没甚意思。女子没说啥话,只是忙里忙外帮母亲打扫屋子,做年茬饭,一付淡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