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师笑道：“怀疑才是人之常情。”

叶修点头道：“院长说的极是，弟子的突兀出现，不怀疑才不正常。”

“弟子并不知道弟子的父亲正是戮杀，这件事情又是否是机缘巧合，若是巧合，那的确是太巧不过了。”

叶修并未遮遮掩掩，来到修罗一族，他早就做好了被怀疑的打算。

想要瞒天过海，特别还是眼前这种教出诸多大神强者的师圣面前，一切的解释，不仅无力，反而破绽会越来越多。

戮师道：“可偏偏，老夫没有怀疑你的理由。”

“从你入院，老夫便是一直在暗中观察你，修罗血脉的确是如假包换。”

“你也并未被万鬼天王所夺舍，这也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怀疑也便谈不上怀疑了。”

“不如……下一盘棋，如何？”

叶修看向棋盘，叶修对于棋道算不上精通，却也可以看出，棋盘之上，黑子杀机极重，步步杀招，白子接招，如同固若金汤，反而没有被这连环杀招瓦解防势。

叶修道：“弟子，棋艺不精。”

戮师笑且摇头，“无妨，下棋下棋，下的就是心境而已。”

“与老夫下完这一盘残棋，下的不是你的棋艺本身，而是你。”

以身为子！

下心境之棋！

叶修一眼便是知晓了戮师的大致想法。

若不下这盘棋，戮师必然还会怀疑自己，若下，叶修担心的是……在这等强者面前，是否会暴露自己。

这个抉择，无论如何，都是具有风险的。

可似乎没有他选择的余地。

身在修罗，身不由己！

叶修夹子，面前是白棋，赫然戮师要他以白子下完这局残棋。

戮师黑子落定，落子之音，犹如沉闷春雷，怦然炸响，棋局之中，杀意狂涌而起。

一番杀招全部盘活！

而此刻。

叶修似乎看到了，白子仿佛铸成一片浩然长城，巍巍不绵，阻隔那凶险杀意，犹如天堑，而他更像是站在那城头之上，看着无数的尸骨遍野，一夫当关！

叶修的眸光一亮。

此棋非彼棋！

这应该就是那……混沌长城的一角，地狱长城。

他似乎知道了戮师想要看到的东西。

那些黑子，便如无量。

面对无量的杀招连环，他当如何抉择？

退一步，长城关隘必破！

进一步，则是身死道消！

玉石俱焚！

进退两难！

可叶修似乎毫无犹豫，一子落定，犹如他飞下城头，在波澜壮阔的战场之上，杀入敌方！

反守为攻。

纵万死也绝不退半步！

黑子不断落下。

白字深陷黑子围困之中。

最终的棋局，黑子落下！白子已经退无可退，进无可进！

叶修收手，看向戮师：“弟子远不是戮师的对手。”

戮师如沐春风般一笑：“这棋局之事，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

“棋艺尚有高下之分，可敢于不敢下，又是一回事。”

“你虽然棋艺尚有不足，但面对棋艺强于你之人，竟不是防守，而是以凌厉的招法进攻，这当得上是年轻人的朝气蓬勃！无愧是少年热血！”

“可也暴露了你的一个弊端，锋芒毕露，必遭人妒！”

“不过。”戮师道：“老夫看到了老夫想要看到的东西，就足够了。”

叶修疑惑：“院长想要看到的东西？”

戮师微微一笑：“有些时候，未必要全部看透。”

“方才那棋局，若非心中有所信念者，看不见老夫想给他看到的东西，可你……应该看到了。”

叶修微微沉默。

他看到的是无量。

可不代表，谁都可以看到。

这是戮师精心布置的棋局，有意者才能看到。

而这便是意味着，自己似乎已经通过了戮师的考验！

但叶修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位老者，仅是用一个残局，便是看到了他的内心！

要知道，现如今叶修的天机因果都被屏蔽，绝不是一般的大神能够看到自己的内心。

眼前的戮师，给叶修的感觉，不是一般的强大！

难怪能够教导出如此之多的大神强者。

叶修心中对于戮师，有种由衷的钦佩。

戮师缓缓起身：“这山这水，这天地间的万象，皆是天地想让我们看到的，而并非我们真实所看到的，我们看到了天地想让我们看到的，就足够了。”

叶修缓缓起身，看向戮师：“院长大人，是想告诉弟子，有些时候，真相并不重要！”

戮师大笑一声，声音爽朗，浩然长存，“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

戮师回身意味深长的看着叶修道：“你是否修罗族人，又是否戮杀后人，这一切，都不重要。”

“真相并非是绝对！”

“这件事情，老夫不会再追究，也不想深究你是谁？”

叶修微微一笑，“院长与弟子见过的很多人都不一样。”

戮师看向漫漫长空，仿佛洞穿了宇宙深空：“那是因为，我活的太久了。”

“看过的事，见过的物，太多了。”

“谁不曾年少轻狂，若是放在当初，老夫一定会追求出个真相，没有下定论的那一刻，老夫绝不会相信你！”

“但到头来却发现，真相真相，一味的追求真相，也许会失去更多，也许未必会带来好结果。”

叶修作辑行礼，“弟子受教了。”

戮师拘起白发，袖袍一震，两袖清风呼啸而起，他转过身来，看向叶修：“年轻人，朝气尚在，便要拼着这一口气，做应该做的事情。”

叶修看向戮师，“戮师院长，今日言，弟子铭记在心。”

戮师道：“还有一事。”

叶修抱拳：“院长何事？”

戮师笑了笑：“老夫名下弟子并不多，古往今来，也才方有九人，可老夫这九名弟子，哪一个不是在那地狱长城之上抛洒热血，死得其所！”

“哪怕至今尚在，也还巍巍而立在那城头之上！”

“老夫虽不愿弟子如此，可若没有这些热血抛洒，何谈未来？何谈这修罗族内的万家灯火通明？”

“老夫欲收你为徒！”

“你可愿意？”

叶修的心中一震。

没有想到，戮师居然要收自己为徒。

毕竟，虽然戮师口头上说不再怀疑自己，但在戮师这等强者眼中，未必就真的认为自己是修罗族人。

可却要，收自己为徒。

如此一个在修罗一族德高望重的老者！

为了修罗一族而相传薪火的老人。

不在乎自己的身份如何。

叶修看向戮师。

一老一少。

如同一棵参天大树，与一株破土而出的树苗。

就如此般对视。

“弟子愿意。”

最终一声，终是落下。

老者一笑：“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