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曌的太子及随行车马进启都的时候，正值京城三月底，原本景是极好的，可惜春雨连绵。

他们此行声势也算浩大，为首的轿辇最为豪华，连车辙上都刻了北曌皇室的八重牡丹纹饰。后面还跟着几辆马车，想来是随行人员。

傅昭年长身而立，他站在外城门口前来迎客。

云明渊没有下车，他讨厌雨水沾湿衣裳和鞋子，他自小就是个享受惯了的人，贵为太子，一切吃穿用度自然都是最好的。

只有低贱之人才会活在狼狈之中。而他生来就是最高贵的。

侍从替他抬起前车帘，傅昭年向他行礼，便才看见他车里面还有一个人，那人带着面具，看穿衣气度不凡，应当是随行而来的官员或是皇子？

“臣大启相国傅昭年，奉陛下旨意特在此恭迎北曌太子殿下。”

云明渊细细看着他，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微笑，还带着一丝欣赏。

“原来是傅相大人，本宫久仰多时！大人声名远扬，今日一见果然所言非虚，当真是青年才俊，国士无双！”

傅昭年却是宠辱不惊，作揖道：“太子殿下过誉了，昭年才疏学浅，难担国士一词。”

“傅相大人不必谦虚，本宫可是日夜期盼我北曌也能多些如大人这般的人才。”

“北曌人才济济，良臣定如过江之鲫，殿下不必忧怀。”

“哈哈，承傅相吉言。”

云明渊倒像是真的开心般的笑了起来。

傅昭年侧身引路。

“太子殿下远道而来，我朝陛下今夜为尊客在宫中设宴洗尘，殿下请。”

侍从放下帘子，云明渊脸上的笑便瞬间消失殆尽。

傅昭年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傅家也是名门望族，可惜生在了大启，那注定就是要和北曌为敌的。

傅昭年带着迎接的队伍开路走在前方，北曌的车马跟在后面。

曲安河上微波涟漪，岸边翠柳翻新，一切都罩在淡淡的雨雾中。

云明渊似颇有兴致地掀开车帘，打量着启都城里的风光。

半晌，他回过头对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人道。

“初霁，这雨中景色甚美，你不来看看吗？”

云初霁闻言便睁开了眼。他的脸藏在一张精致的银色面具后，看不清神色。

他只淡淡瞥了一眼就又收回来目光。

云明渊看他对自己冷淡，便也冷哼了一声。

“你不是一直想来大启？我可是好心才把你带上！”

云初霁当然知道他的好心是另有图谋，可惜自己并不会做他的棋子。

但是他眼中却是温顺的神情，又流露出几分伤感。

“小舅是知道的，我此番只是想来见一见姐姐而已。”

云明渊闻言便笑了笑，道：“听说你姐弟二人出生时就极为相似，所以才让她代你入了启都，可是真的？”

云初霁微蹙着眉，语气却似平静道：“大约是相似的，我从未见过她一面。”

从未见过，便亏欠太多。

一开始，就因为双生子的忌讳，把她送出了黎宫，后来又因为相似的脸，把她送到了大启。

她这些年都在为他受罪。

云明渊自然不在意他们的这些事，视线落在他的面具上，皱了皱眉。

“你倒是谨慎，一路上也时时刻刻带着面具。惹得那傅昭年刚刚都在盯着你看。”

“小舅是知道我身份的。”

云明渊当然知道，北曌的皇室都知道这个秘密。

黎国皇后生的是龙凤胎，替死的小公主代替太子被送到了启都，云初霁则被黎国旧臣带着逃到了北曌。

他看着这人面具后的美丽眼睛，不得不有些感慨的想，这对姐弟可真是命大。

尤其是在大启的这个，竟然真的叫她一个女流瞒了这么多年，无论是苏贵妃还是安乐王，可真是有名的很啊！

要是能为他所用那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他眯了眯眼睛，又把目光放在云初霁身上，或许真能为他所用呢。

毕竟是亲姐弟么……

云明渊安慰似的将手搭在他肩上，弯了弯狭长的眼。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谁还能认出来。小时候像，长大了就不像的姐弟多了去了。再说你那两个姐姐在大启风生水起，尤其是苏贵妃又深得皇帝宠爱，人人都知道安乐王是贵妃的弟弟，就是任谁也不会怀疑的。”

云初霁一时没有说话，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他就是为此才更加担心，大启的皇帝独宠苏贵妃不假，可也有传言说他与安乐王是……

云初霁不是很相信，要真是如此，她的女儿身必然是瞒不住的，那可是欺君的大罪，萧祁要是知道肯定会龙颜大怒，也不会是如今这个状况。

想来还是不知道的。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不安。

云明渊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不放心地警告起来。

“初霁，你此番可不要再坏我的好事了。那黎州刺史之事我便放过你了，不再治你的罪。你是聪明人，也能猜晓我来大启是为了什么。”

云初霁淡淡道：“我知道。”

云明渊便又露出一个亲切的笑来，语气缓和道：“初霁，你是我的亲外甥，我们是一家人。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为黎州忧心，姚元寅也在做复国的打算，你放心，待我登上皇位，大权在握之时，一定帮你从大启手上拿回黎州。”

云初霁听闻此言，眼中也似有了笑意，声音温和。

“我自然是相信小舅的。”

心中却有些可笑，怕到时候不是为他拿回黎州，而是为北曌吧？

芜州可就是生生从黎国国土上被占去的。

安乐王府的马车刚刚停在宫门口，随从替她撑起了伞，等着她下来。

苏慕宁刚起身便看到那一队声势浩大的人马遥遥而来，她看见了傅昭年。

傅昭年骑马走在前面也看到了她，微微一怔，不由得想起来那日和江霖月的对话。

他拉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心中微堵，率先偏开了视线。

苏慕宁脑中一霎空白，突然开始不安起来。

从前她刻意冷淡他，远离他，如今他避着自己了，不是应该正合她的心意吗？

他不理自己是对的，这是她希望的……

“殿下小心！”

她耳畔似是响起了侍卫惊慌失措的声音，可是她怔怔地没听清。

傅昭年不理她了么？

撑伞的侍从没想到安乐王殿下竟然恍惚的踏空了凳子，没有反应过来便自马车直接摔在了地上。

她摔的很重，跌在雨里，脚似是崴了，一时没有起来。

那侍从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赶紧扶她起身，这还下着雨，地上都是湿的。

傅昭年看见了，心中一紧，便再顾不得芥蒂要下马前去。

但有一个人影自他身后掠过，抢先一步过去了。

傅昭年心中微讶，这是……刚刚带面具的那个人。

苏慕宁脸色不好，眉间有些紧蹙，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她衣服湿了，还沾了泥，神情有些狼狈地扶着车辙。

那侍从还跪在地上请罪。

“殿下，都是小人疏忽大意，请治小人的罪！”

苏慕宁却好似没有听见，低着头看着自己湿了的衣摆。

她是不是在傅昭年的眼中，就如这沾上泥污的衣服一样，肮脏不堪？

“可是崴了脚？”

一道温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这声音让她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回头看了一眼。

只看到他脸上银色的面具下的那双眼睛……

苏慕宁微微缩了瞳孔，屏着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云初霁拿出帕子替她擦了脸上的水，又擦了擦衣服，一直到蹲在地上给她擦鞋，似乎一点不嫌弃的样子。

“这衣服要换了，不若我送你回去？”

苏慕宁后退了一小步，语气有些冷意道：“不必了，宫中有。”

他感受到了她的冷淡，心中微涩，攥着手帕站起了身。

她扬着下巴看着他，眼中丝毫没有笑意。

“你是谁？”

云初霁想都没想，冲她莞尔一笑。

“我是你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