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娘娘有妊，这原是咱们家沾亲的喜事，可咱们要是凑得太近，便会喜事变坏事，这道理，你娘不一定懂，也无法与她说得太明白。府里的事，你得看着些。”

“周家不日就会把宜丰号的鱼鳞册送来，你再命于川等人将东西送过去，待洗干净了，你二叔一家便能从天津回来，正经把这摊子事理起来。咱们家的各色事体，也算过了明路了，再无担忧。”

“那儿？”亦柔伸手指天。

“他知道。我要是没点把柄，还能放心用我？这不是有了宜丰号，大家便算嫩豆腐一起裹进灰里了吗，再没有谁能站在岸上说别个啦。都是不能拍不能打的货色。”

数年来的心事总算要搁下了，亲弟弟也终于能一家团聚，尽管一国首辅，养气功夫深厚，但仍隐隐可见喜色，带着亦柔近日因母亲而沉重的心，也跟着轻松了几分。

近来事忙，于首辅少进内院的门，今日倒回了锦华院。

众人皆以为是因芮姨娘有孕，暗道她命好，得大人看重，谁知大老爷与大太太一同去东跨院看了她一眼，倒又回了正房。

数十年一同走过来，不记情那是假的，烛火掩映下，大太太看起来仍有些憔悴，大老爷心中略有唏嘘，又轻轻掩过。

“二弟一家不日就要回京，咱们又未分家，依娘意思，便将西府那边留与他们。”是想说点别的，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话到嘴边，还是硬梆梆的两句。

本来亦柔自告奋勇要来锦华院传信的，于首辅拒绝了，若是这样大事都要从别人口中听说，那大太太便真是没有脸面了。

可他亲自来说，也并无什么好转，大太太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这样大事，如何事到临头才来知会。

再有西府，原是自己为儿子成亲留的几个院子，如意苑，世安阁，怡景轩...那几个，都是这府里上好的风水位置，因着孩子们渐渐大了，年头前还特意修葺规整一番，更现精致华美，如今便要拱手让与他人？

见她半天没说话，大老爷心中哪有不明白的，口气微沉：“你别舍不得，二弟在外漂泊多少年了。”多少未竟之语，只在这一句里。

大太太沉默半晌，抬手轻抚发鬓：“老爷别笑，原我是真舍不得的，想把那边留给儿子结亲。只是现在二弟一家要回来，便按您说的办吧。”

见于柏岩点头，大太太又道：“芮姨娘初次有孕，想来总是欢喜有之，惧怕有之，老爷莫如今夜便去东跨院，稍作安抚？”

“那倒不必，”于柏岩摆手，打个呵欠，“我便在此处安歇吧。”

大太太亦不再多言，敲罄唤人进来伺候梳洗不提。

东跨院，芮香睡醒一觉了，发现外间油灯还亮着。

“雨竹？”

“婢子在呢。”雨竹放下手中绣的百子千孙被，起身去端小火炉上熬的汤水。

“不是让你去歇息吗。我这还早呢，远不到需要守夜的时候。”芮香自己是做过下人的，知道下人的辛苦，故此细节上格外疼人。

雨竹念着主子的好，倒更尽心，嘴里答着话，手里也不停：“那要是您醒了要做点什么，没个人服侍可怎么行。再有，要是大老爷过来了呢？没个人接着，不得怪您行事无章法。”

这妮子依仗着宠爱，格外敢说些。

芮香笑了，一时拿她无法：“那你便收拾收拾，那边榻上睡吧，这一段老爷是不会过来的。你且安心去睡。”

说着翻了个身，又渐渐合眼，见此情状，雨竹虽心中疑惑，亦不再问，拿了灯罩拢着烛火，起身往榻上去了。

水云居，这个院子是老太太拿舆图让亦容自己选的。已过三更，亦容还没睡着。窗外传来蒋妈妈声气：“好小姐，可不敢再混了，这都三更了，快睡下吧。”

谁料亦容索性坐起来：“妈妈，您来。”

蒋妈妈拿她无法，一时推门进来，也是在笑：“桃儿说你还没睡下，让我来看看，谁想我一来看，你反倒起来了。”

亦容伸手拉蒋妈妈，看向走在后头的桃儿：“妈妈别怪她，我自己睡不着，她也是没有办法。”

蒋妈妈上来雕花大床边侧坐着，伸手将垂在亦容肩前的两缕头发理顺：“知道你心里高兴，那也得睡觉啊，不然二老爷二太太来了，正经该玩乐了，您又没精神了。”

“我也知道，”亦容索性靠在蒋妈妈肩头，“就是心里高兴。”

“好，好，”蒋妈妈一边答应着，一边向桃儿使眼色，“夜深了，先把这碗汤喝了，妈妈再陪你说会子话，明日二老爷就到了。”

见亦容点头，桃儿把温度正好的安神汤呈上来，蒋妈妈劝亦容躺下，柔声说着话，轻拍一会儿，亦容很快便入睡了。

待退到回廊里，蒋妈妈方对桃儿道：“你很该早点来唤我才是，二老爷明日到了，要是小姐神色不振，眼眉乌青，成什么样子。”

更兼还有那桩事，要是一个不谐被联想起来，当时可能场面就不好看了。

如桃儿这种小丫头，虽经下人院调教过，但又明白多少事呢，迷迷噔噔挨了批，瑟缩着认两句也就过了。

翌日一早，于府中门大开，等着二老爷回归。

京城的码头靠岸的人多了，勋贵、京官、入京述职的地方大员、生意人家...往往把个水面挤得满满当当，虽无人主事调节，但按着船的规制和旗号，自有一定顺序，少见磕绊，只是浪费时间，等上几日，都是常事。

这里头有一只通体乌黑的大船，不挂旗号，经过码头时，也不往里靠，反跟着一艘小舰继续往前。

有离得近的看见了，有些好奇，码头上常驻的船家自然有些见识，一眼便认出，那小舰是通州水师的官兵，大船上自然就是不一般的贵人了，大码头再往前，能停靠的只有一个水师的码头。

水师码头上士兵早已整队列形，自有一番肃穆。

自从严邦杰任水师提督以来，只要有船在水师码头停靠，都有专门一只特意训练过军容军貌的小队迎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