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老太太瞧着，也是不忍，喃喃道：“那年跟着穆明侯进京来谢恩时，曾进府我见过一面，样子我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是个面目齐整的好孩子。”

又执亦柔的手：“柔丫头，祖母知道你心里难受，莫如哭出来好些。”

亦柔点点头，跟着又摇摇头，鼻尖已是红了，眼泪还是没有落下来。

于柏岩看着，更像她小时候了，不管犯了什么事，挨打时手总是伸得笔直，却不求情，实则鼻尖眼圈都红了，眼泪却死忍着不要落下来。

于老太太又是好一顿劝，直到面露乏色，于柏岩才领着亦柔告退。

刚走出鹤寿院，亦柔便道：“爹爹，您可有闲暇，女儿有事要向您禀报。”

难得看见亦柔如此情态，大老爷心中老大不忍，温声道：“今日天晚了，莫如你先回家休息，明日再说？再有此事，我总要去与你母亲分说一二，以免她挂怀。”

亦柔坚持的道：“小侯爷...他这一死，穆家内外，西北一方，朝堂上下，都有些乱子要生，柔儿想着，心中难安，总要与爹爹商议过，方能定下心来。”

镜花山房，于良送上一壶泡得正酽的天尊贡芽，方退了出去，亦柔抿一口，淡淡的苦涩在舌尖晕开，这才想到为何鹤寿院先前要给自己上三花饮。

摇摇头，抛开脑中的杂绪，亦柔道：“爹爹，小侯爷突然去了，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可自我们两家结盟以来，咱们家在西北多少布置，总不能就此放手。”

儿女亲事，实在仍是当下世家大族结盟的主要手段，不嫁个人把过去，不娶一两个对方的人进来，不生下有共同血缘的幼儿，似乎总算不得牢靠。

西北看似贫瘠，又连年战祸，实则穆家背靠军队，手握重权，朝堂内外都是极有势力的，再说打仗的兵又哪里会缺了钱呢，只是有些不能见光罢了。

再有靠着祁连山内外，多少名贵药材都出于此地，皇上现用的着丹药，虽是唐清风所炼制，但药材都是从西北那边寻来的。尤其其中一位冬虫夏草，只那边产的品相药性才最合用，产地又靠近安褡罗部驻地，就为采药，每年也死伤不少人口。

自亦柔与小侯爷定亲以后，于家不少买卖都掺了穆家的股，朝堂上需要首辅大人一系发声的，穆家也不会客气。穆家自然也投桃报李，让于家踩进了他们经营着水泼不进了西北一地。

也是这样，首辅大人才终于把西北这条线摸了个透。

“安褡罗真那么能打？不见得嘛。”于柏岩端起青瓷杯抿一口，“每到朝堂上有争议说穆家哪里不好时，或是一提穆家驻扎时间太长，理应换防时，那边就要来进犯。你说巧不巧？”

“天下大事，若都以生意的眼光来看，可能就简单了。”亦柔没再藏拙，缓缓说道。

“咱们家底子薄，”大老爷轻轻摇头，“不比世家门阀，别家若是倒了，无非是进退而已，咱们却是生死之间。”

“正是如此，所以更要和穆家这种活土匪合作。你的单子你是看过的，咱们的家底子，明面上是一小半随你走了。私底下，票号的份子，药铺这条线，更是都归在了你这一处。这个穆明侯心头都有数。”

“在我心里，你才是于家至宝，比你哥哥弟弟，都要来得重要。”

正是如此，所以自己一时糊涂，爹才那么生气吧。

亦柔心中有些怅然。

“不提这桩也罢，”于柏岩站起身来踱步，“只是咱们与穆家的合作何以为继，是个问题。”

“两个妹妹？”亦柔刚起一个话头，大老爷便连连摆手。

“这也太不像了，外头难道不说咱们就上赶着要将女儿嫁给穆家？再有，若不是你，谁去了也拿不住这注浮财。趁早歇了这心吧。”

穆明侯的确还有一个小儿子，小侯爷这一去了，自然便是兄终弟及，但于家却确实不便再嫁一个女儿过去。

穆家女儿也都是庶女，不便与于家结亲。

想了半天，也无头绪，左右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了的事，父女二人枯坐半晌，又闲话别个，终是亦柔道：“父亲明日还要上朝，女儿便先告退了。”

“好，”于柏岩应了这一声，顿了顿又道，“莫要伤怀，为父眼下心中还有些庆幸，若是你嫁过去了，小侯爷再出事。那样的话，你在西北独守空房，为父又照应不到，那可真是...”

大太太听了这事，狠哭了两日，深觉亦柔这样的完美女儿，如果要受这样的苦。

马氏听了，心中也是老大不忍，亲往雅萃斋去找亦柔叙话。府中众姐妹听说了，也轮流去看望劝慰，亦莲还专将自己制的清心香带上几丸，准备送给姐姐。

说来好笑，亦莲出院子前去向刘氏禀报，刘氏虽点头应了，口中却道：“你去你姐姐院子里，顺便问问这个月的月钱能否先支出来，你两个表姐要来，花费颇大，我这里，不太趁手。”

常妈妈不禁抬头看了亦莲一眼，深觉三太太这话说得糊涂，明知出了那样的事，四小姐是过去安慰大小姐的，如何开得了口去说这样的事，真是为难人。但又不好说出来惹刘氏多心，只得打些眉眼官司。

亦莲却是听得惯了，口中柔顺道：“知道了母亲，好提我自然与姐姐说的，母亲放心。”

刘氏点头放她走了，转头又与常妈妈道：“不是亲生的就是不同，你看她说的话，什么叫好提不好提，难道问句话都不成吗。”

常妈妈手中正捧着一株蝴蝶兰，在细看气生根发的好不好，要不要移到廊下去，听了这话，简直想装作没听见才好。这样的时候，哪好问银钱上的事，偏自己这个主子是个糊涂人，只得喃喃随意支应两句，以为这事就过了。

谁料到得晚间，亦莲回来请安过后，刘氏看她回房，竟向常妈妈道：“你去问问，我说的事问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