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清清老婆举重若轻，“此事好办，我给爷爷打个电话。”

十几分钟后，病房外有人敲门。

胖胖的三十多岁的医院办公室主任走进来，笑容可掬道：“各位好！院长有请。”

院长办公室在医院办公区，一幢嫩绿色的六层小楼的四楼。

走过花园般的小道，迎面看见绿树掩映的办公楼，我的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因为医疗行业咱从未接触过。水深水浅，藏龙卧虎，系统复杂，还都云山雾罩。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舞弊的会计人员是狐狸的话，审计人员就必须变成猎人！智商要求提高好几个数量级。

哥们如果露怯了，清清会不会从此小看我？还有小舒护士的期望，以及她妈妈的清白和自由，也会变得镜花水月吧？

刘大军，雄起！记住：你是C国注册会计师！

外企最复杂、最高端的ERP系统，你都已经轻松驾驭；最前沿、最复杂的工业制造会计，你也曾笑看风云。难道还有比这更艰罡（云巅方言，艰难）的行业吗？

我一路走，一路望，默默地向远方。

快到四楼的时候，回头俯视，清清老婆双瞳剪水，小舒护士忧郁深邃。

走进院长办公室，一个有点白发的五十多岁男人热情地迎了出来。他睿智而精明，178的身高吧，两眼炯炯有神。一看就是学识渊博，泰山北斗。

他从正对门口的大班台走出来，先来了句：“请问谁是张姗同志啊？”

清清老婆尊敬地作答：“我就是。院长您好！”

握手后，她又介绍了我和小舒护士。

“欢迎啊，欢迎！”

院长客气的礼节后，我这才发现角落里有一张长桌，已经坐了三个人，两男一女。

整个院长办公室布置得很典雅，带点书卷气，房间质朴大方。洗尽铅华，有一种独特的大知识分子气场。

落座后，院长为我们做了介绍。在座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是分管财务的副院长；另外一个男人三十多岁，医院后勤科科长。

院长先来开场白：“各位同仁，关于老舒的案子，我也很难过！现在主要的案卷和证明材料，我们已经移交检察局的反贪分局，他们正在核实中。

一方面，我是痛心疾首。老舒这个女同志，总体表现是不错的，还多次获得我们医院和卫生系统“三八红旗手”的光荣称号。但是我也没想到她会涉嫌贪污，所以千万不能放松对思想意识的改造啊！

另一方面，老领导还是很关心我们的，在反贪局立案侦查阶段，为我们选调了审计的精兵强将刘大军同志，我们表示热烈的欢迎！”

掌声稀稀落落，看得出来哥们不太受欢迎。

“他现在是一家房开公司的财务总监，注册会计师，有丰富的财务管理经验。希望他的到来，能够让案件的性质早日水落石出！”院长信心十足，也对老同事表达了深切关注。

接着是副院长的发言，只是简要地重复了院长的意思。后勤科长更绝：“欢迎！我没意见，完了。”

是发言完了，还是你要完了？

作为小舒护士妈妈，老舒的（小舒随妈姓）领导，你就不能客观评价一下吗？现在一切都还待定，怎么就急着撇清关系呢？

“院长，各位领导，我妈妈真的是冤枉啊！她从小就教育我，公家的东西哪怕是一条毛巾也不能拿！她怎么会贪污呢？我不信，我真的不信！555，请您们为我妈主持公道呀！求求您们了！”小舒站起来，泪流满面地向大家鞠了一躬。

“哼！说的比唱的好听！哪一个贪污犯不是先为自己辩护，百般抵赖，最后在强大的证据面前才痛哭流涕、深刻忏悔呢？”

医院新任财务科长，一个干练果断，姿色中上的23、4岁的年轻女子发言了，一开始就气焰万丈。

对这种先入为主的人，我一向很不感冒，不久才知道她是东海卫生厅汪副厅长的亲外甥女。

“财务科长，您说话可得有证据呀，您怎么就认定我妈妈她贪污呢？”小舒护士脸憋得通红，哽咽着争辩。

“呵呵，问得好！没有证据，反贪局能请你妈去喝茶吗？告诉你也不怕，老舒这个贪污犯在这3个月里，贪污了650多万元，判个十几年都不冤吧？”财务科长比某些法官还武断，直截了当就判了刑。

“我想请教科长，你口口声声贪污犯，请问法院已经判了吗？没有判，舒阿姨最多只是嫌疑人！Don't you know？小姐！”我口中的小姐，可不是尊敬的意思，瞥见小舒感激的眼波。

“刘大军同志，我提醒你：立场不要错了！你怎么就帮贪污犯说话呢？还有，我可以看看你的证件吗？虽然是院长请你，但是鱼龙混杂，我有权越级申诉的！”财务科长火力全开，硝烟弥漫，冰山雪原。

“给你，看吧！看仔细点。”清清从包里取出我的注册会计师证，财政部的钢印清晰威严。

第五十七章 小会计福耳摩丝探案

清清老婆说，我的证书由她保管比较放心，男人都是马大哈，弄丢了可惜。

“哦！证是考上了，谁知道有没有真本事？”财务科长不屑一顾。

“我老公有没有真本事，不用你评价！请问科长，你又是什么职称呢？”清清老婆冷傲地反问。

“呵呵，我是中级职称会计师，在大软件公司做了1年的会计。不然我怎么能上任伊始，就查出这么大的贪污案呢？”财务科长孔雀开屏邀功，鼻子都快长到眼睛上了。

“是啊，是啊！连我们区卫生局宋局长都说财务科长立功了！事实证明：坚决选拔任用有能力的年轻人是无比英明的！”副院长不吝赞美，好像这功劳也有他的一半。

那段时间，我们有些地方也不知怎么了？23、4岁的小城市主要领导都有了，别查，一查他就是权二代！

请问，在全社会绝大多数超级精英扎堆的系统里，你怎样领导那些经验丰富、才能出众、谋略超人的四十、五十多岁的老同志？靠红头文件证明还是王婆卖乖，自己一出生就是“永远的神”吗？

我不是说年轻就不能晋升得很快啊！

只是弱弱地问一句：22岁大学毕业，1年后的哥们还在学习怎么给行领导泡好功夫茶。而你和我同龄，却已经管上我领导的领导了，人和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其实，从隋代开始的科举制，真正从制度上废除了贵族子弟做官的优先特权，向广大庶族寒门子弟开放做官出仕的政治出路。由此，许多普通家族的寒门子弟得以慢慢进入到权力中枢。

唐僖宗时期，一位落第举子黄巢的暴起，“我花开后百花杀”，他杀的“百花”，正是唐朝的王室和贵族。从春秋时代开始的C国的贵族们，由此已经穷途末路，集体灭亡。

但是在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我们一些人竟然还在大搞贵族复古，什么文二代，屎尿体诗人，堂而皇之地进入做鞋（作协）行列。两千年的封建思想垂而不死啊！

“好了，咱也别争了，根据疑罪从无的原则，我们早点开始吧！或者证实，或者证伪。请事实出来讲话！”看了看院长，我强调了一句。

“是啊，我们可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哪！”院长语重心长。

“方院长，请您授权！在审计期间，我有查阅全部财务系统和资料的权力，这也是对同志负责的态度！可以吗？”我很严肃地要求。

“行，就按他说的办！”院长一锤定音。

回到病房，当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召开了案情分析会。

“清清老婆，我是这么想的，你看看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吗？既然贪污的证据指向3个月内，那我们审计的重点，在时间上就大大缩小了。”我手指八字扶着下巴，踱着步，貌似大侦探地分析：

“其次，根据我的经验，仓库贪污案件一般与收入没有关系，因为仓管员不收取现金。而银行存款不大可能作弊，我国银行铁定不会为你提供造假的痕迹！那么收入我们又可以排除了，范围再次缩小。”

“嗯，军军说得对，我不是很懂财务，但我对你有信心！”她盲目崇拜，“但是系统不会出错吧？是吧？儿子。”

“是的呀！老爸。前几天我和姐姐在电脑上打游戏，第二关打过后，老是在第三关跳回到第二关，我们只好重打。第二关再次打完后，谁知道系统又讨厌地提示我们：请通过第二关，再冲第三关。”儿子依偎在姐姐怀里补充道。

“军军，医院的系统多吗？是不是要先熟悉系统呢？”

“哈哈，太好了！你们提醒的对，就像我刚到4S店，半ERP系统总是莫名其妙出问题。”感觉融会贯通了。

第二天早上8点，清清老婆陪着我来到医院财务科。小会计福耳摩丝探案正式进行。

审计一开始，财务科就摆出了不配合的态度。你不问，她不答；你问了，她又不耐烦。

看到财务科的人都很年轻，我多了个心眼。侧面一打听，原来3个月前，上任财务科长因为吃回扣进去了，还连累两个老会计也被迫辞职。第二个月有3个会计骨干架不住民营医院的高薪诱惑而跳槽。

唯一还算业务熟一点的，55岁的阿姨临时做了主管。但她没有全盘处理过账务，只是一个往来账会计。

我向财务科长要她们认定贪污的证据，她却骄傲地拒绝了：“我们想跟高手学学查账，你自己找啊！”

我有些不尴不尬。

不同于某些审计人员，一上来就一头扎下去，在浩如烟海的会计凭证中一张一张地翻阅。数百万张凭证，我得翻到端午节，和美女护士吃着粽子联欢了。

在破案的最初，你要先头脑风暴，把对手可能的破绽或者容易作弊的地方筛选出来，再重点审计。

这就是福耳摩丝告诫的：事件和可能性有千万种，但不是所有的都会成为证据，只有很少的一些才荣幸当选，甚至只有一种才是最关键的铁证！

我的专业思路是：在这个案件中，我只需要关注“库存物质”和“医疗成本结转”这对双胞胎。

因为正常情况下，我们的库存物质减少，是由于库存物质卖给了买方。会计结转成本，同时减少库存物资，做到账实相符，也就是会计和仓管可以相互证明自己没有贪污。

把最近三个月的库存物资和医疗成本软件明细账，点击了批量导出，电脑屏幕在欢快地跳动、刷新。

喝了一口清清老婆递来的茶后，我和财务部的一个小会计加上清清，我们三人去了仓库和药库，也同样在系统里导出库存物资最近三个月的明细账。

按照流程，仓库调货到药库时，系统会打出三联单。经药库库管签字后，药库库管、仓库库管、会计各一联，作为仓库库管、会计减少仓库物资的依据，药库库管则作为收到物资的依据。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把各系统和财务软件的数据序列，分别不同颜色粘贴在一起。排序后，几十万行数据按不同的药品、卫生材料等名称和型号，分别重合在一起了。

红、黄、蓝三色，对比分明！

“没有异常数据啊！”清清老婆托着香腮说。

“是啊！问题出在哪里呢？”

我又检查了一下销售收入明细账，在确认收到钱后，会计总是立即确认收入，同时结转成本并减少药库的库存物资。

等儿子放学回来到财务科找我，才发现已经是晚上7点了。

第一天一无所获！

晚上，小舒非要宴请我们一家人。

那晚的菜肴很精致，我却没有胃口。从系统数据比对到抽查凭证，能用的方法都用了，却一分钱的差异也没找到！

小舒听了我的讲述很失望，但她还是很礼貌地表示了感谢。

“听表哥检察局的朋友说，妈妈的案件时间不多了。医院财务科提供的证据很详细，很全面，多个系统的数据共同指向贪污，证据链基本完整，达到快闭合的程度，估计再有一周多就要提起公诉了！”

小舒蛾眉紧蹙。

生死时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