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障碍是，镇投资公司不同意转让1.5%的股份，理由冠冕堂皇得吓人，坚决杜绝“国有资产流失”。另一个障碍就有点不伦不类，滑天下之大稽了。

某一天早晨，镇长“黄瓜萎”（黄咣炜，蔫坏，老百姓称其为黄瓜萎）带着区工业局羌副局长、分管工业的楚副镇长及若干随员，十几辆小车，浩浩荡荡开到织女公司。

我不想描述大大小小随员的长相，浪费笔墨。只简单素描镇长和副局长的线条：镇长，富脸窗笼，心宽体胖，官威十足；副局，贫面幽田，高高瘦瘦，胁肩谄笑。

会议室里依然人满为患。

镇长面沉似水，副局长惺惺作态，二人并肩坐在正对门的椭圆形圆桌切线中点上。

这是要表演相声的前奏啊！

明先生居右下第一个，对着被紧急叫回来，暂停工资发放的我，徒唤奈何地一笑。

会议桌正对镇长们的切线上，并排坐着费总和财务总监小戚。两人正眉开眼笑地打情骂俏，啊，错了，是激情研究公司重大发展战略！

剩下的位置，全部被随员们挤满和填充。

公司副总、部门正副经理，总厂正副厂长、分厂正副厂长、车间正副主任，全体出席。人们已经挤坐在会议室门口的走廊里了。

空调无力承受超负荷的任务，聊胜于无，室内有点汗流浃背的感觉。人们茫然，兴奋，冷漠，各种表情。一些人交头接耳，更多的人则用笔记本扇着风降温。

“同志们，大家好！现在开会了。”副局长站起来，严苛地扫视会场后，开始了呶呶不休的脱口秀：

“这是一个关键时间，关键地点，关键人物，由镇上举办、工业局协办的关键会议！必将把我们镇上关键的工厂，关键的命运，关键地扭转！

在座诸位有的可能还不了解黄镇长，我简单介绍一下。说实在的，镇长对于工业领域真是一个行家！

早在改革开放初期，我们镇引进合资建设了第一家针织厂。合资方和技术方都对当时还是镇工业办办事员的镇长赞不绝口，青睐有加，甚至要高薪聘请他出国，担任合资方集团公司副总裁！

我们的老镇长为了留住人才，立马提拔他担任了副镇长，并分管这家工厂。

人家黄镇长当时还不到30岁，能够看一眼就成了专家，这不简单哪，简直可以说是奇才！天才！栋梁之材！而且，我们从未发现他是靠请客送礼来赢得赞扬的！

那些年，我们引进的设备，的确比国际市场价格高出75%，但设备全是原装进口，没有上当受骗，这就比很多企业花钱买假货强多了！对不啦？

最难能可贵的是，我们镇上最好的土地，那个时候还不值钱嘛！在镇长孜孜不倦、艰苦卓绝的谈判下，最终作价15%，加上税收，我们基本上占到合资厂30%的股份。

虽然这家工厂不地道，在最好赚钱的那十几年里低价出口，我们损失了些关税，企业所得税也没收到一分钱。但是我们解决了就业，学到了技术。

最后人家主动破产，高价卖掉土地，我们还收到15%的差价收益。诚然，这个差价是抵减该厂历年累计亏损十个亿后剩下的，但总归我们赚翻了，不是吗？

镇长的功劳是谁也不能抹杀滴！下面，请大家鼓掌，充分感谢镇长巨大的历史贡献！”

在我还没算清楚这笔合资究竟是亏了还是赚了时，已经掌声四起，经久不息。

会后，吉祥瑞悄悄告诉我：“黄瓜萎镇长的成功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坊间传言，他经常与合资厂的外方经理一起去世界各国考察。

你说欧洲和坚果国也就罢了，花环之国咱能跟他们学什么技术？钓海鱼还是沙滩排球？反正费用是合资厂出，听说镇长还有点干股。

6年前，镇长的副字，因为那家针织厂的“合资政绩”如愿地去掉了。紧接着，他和假洋鬼子的外方股东一商量，成功而果断地搞垮了那家针织厂，所谓花无百日红，破产也是五彩缤纷的遮羞布嘛。

相关各方还在远滩举行了盛大的庆祝告别宴。苦了下岗工人们。他们拿着衬衣、丝绸和钱包，在路边见天吆喝，卖货抵工资，其中两个男人还唱歌呢：

今天江南针织厂倒闭了！我们老板带他的小姨妹跑了，欠下3.5个亿，我家针织厂已经倒闭了，倒闭了。我们两个实在是没有办法，拿这些钱包来这里抵工资。

原价100多200多300多的钱包，统统20块！倒闭了，倒闭了，我们老板全家人都跑了，每天不务正业，吃喝玩乐养小三，还我还我工资！我家针织厂倒闭了。

随后，黄瓜萎独具只眼，把目光投向当时还红红火火的织女公司。派来自己的亲姐夫废物一，以及若干据说万里挑一的人才，充实公司高、中层，从嘀里嘟噜到盘根错节，最后尾大不掉。

5年前，织女公司的经营形势急转直下，但黄瓜萎的坐骑和废物一的爱驹，却是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据说借给黄瓜萎的坐车，从奔驰250换到劳斯莱斯；废物一低调些，宝马叉3换到叉9了。

听说镇长和费总家的大别墅，带游泳池的那种，樱木国管家，飞绿冰佣人，私人保健医生，都是公司开支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不知从哪一天起，不知道哪一年止，连费总的亲信，几个小小的车间副主任，都只在远滩蓝色梦幻海鲜酒楼请客！

至于小戚，朋友圈晒出的账单，一年花费250万元，还不包括接待涉行长的费用250万元，群众戏称两个二百五。就这种人，还连续三年被评为清风镇先进个人，不知道我们向她学什么？”

“哈哈，原来倒闭还可以这么“嗨嗨”地倒闭啊！”我恍然大悟。

“唉，世上有三种人：一是良心被狗吃了的人，二是良心没被狗吃的人，三是良心连狗都不吃的人。”吉祥瑞心情沉重。

想到审计凭证时，发现费总孙子的奶嘴、尿不湿，都堂而皇之地报销，对他的话我深信不疑。事实上，一个月后开展的审计，以及反贪局进驻的调查，更加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嘿嘿，都是怜香惜玉的传统害了那些国企高管啊！你说吃吃喝喝能干掉多少国企收入？小三一个包就得几万元，更别说什么别野，兰博基尼了。”我有些反胃。

“呵呵呵，如果小三再几何级数增加呢？还有他妈的最恶心的是：小三也养小三呢？隐形编制翻倍后，谁还敢自夸家大业大，浪费点没啥？”吉副总憎恶不已。

现在，请读者朋友和我一起，耐心地观看织女公司高薪聘请的一线明星的表演吧。

没有演技，没有台词，没有剧本。但是原汁原味，本色表演，精彩绝伦，拒绝化妆和假面，不用替身，从不假唱，当之无愧获得“半人马座”2005年度面具蛀虫表演特等奖。

嗯，发一个小面人儿。

“啊！这个，啊！那个，羌副局长的话有些夸大其词嘛！这么多年，我虽然作出过贡献，但是与老镇长的近视，和帮助是分不开的！与在座诸位的大力支持分不开的！与老婆的谆谆教诲分不开的！

新时代的好男人，我把他总结为：不抽烟，不喝酒，听老婆的话，跟着感觉走。只有心是不会骗人的！想到什么就去做，大胆地干，干就完了！前怕狼，后怕虎，你必将一事无成，愧对大男人的称号！

要前进，就要有牺牲；要付出，就该有回报！这就是现实。当然了，在大家实在过不下去时，我们也要勇敢地踹一踹（try，试一试），考验大家的极限耐力和野外生存能力。

家有良田千倾，不如一技在手！这个技，我个人理解啊，与大家共勉：他不仅仅表现在技术、技能，更关键的是打破铁饭碗后，大家能不能在外面，在更加幅员辽阔的社会上，找到一个和现在同等工资的岗位，甚至比现在工资更高！

这就是本事！

这样的人我佩服！真爷们儿！

当然了，我们很多人没有这个本事。那么你能否“无中生有”找到吃的；抑或“精打细算”，领一个月的工资，就能其味无穷地混上，啊不是，幸福一年。

这也是本事！

开源和节流，我们应该两者并重，不可偏废一点嘛！这就是哲学的态度，我想，也是我们在生活中应该具备的优良品质吧。

有人说我任人唯亲，选择费务亦担任总经理。我看，举贤不避亲是我们的精神嘛！况且刚来公司的两年多，企业经营管理得很好嘛！盈利增加，员工满意！现在市场行情不好，就是天纵英才，也无力回天嘛！”

黄镇长诲而谆谆，听我藐藐。

“怎样含蓄地表达我已经被收买了？”我突然偷偷问坐在旁边的吉副总。

“我说句公道话……”他心照不宣。

“我说句公道话：我们不能因此就抹杀别人的功劳嘛！是不是啊？各位干部工人。”镇长居然亦步亦趋。

“呵呵呵。”我俩无声地窃笑。

镇长的话引起了巨大的共鸣。

“坚决拥护费总领导！深切缅怀镇长关怀！”骝得欢大声疾呼，响应者依然是个常数。

“骝主任哪，你真该好好学习汉语了！谁叫你英年早婚的？”镇长脸色有点僵硬，但他很快就镇定自若了：“好了，既然大家都这么认同，别的我也不多说了。

所谓伯乐相马，马再相马，循环无穷，我们的千里马不就更多了吗？都靠伯乐，他会累死的！

我要说什么呢？

费总他提出小戚做财务总监，我看就很好嘛！一个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才貌双全的女孩子，我们就是应该大力提拔滴！”

“镇长啊，错了！我们重新研究了织女公司的申请，这是新的任命文件。”一个干瘦的随员走过去，递上一份文件。

“哦？我怎么不知道？还把我这个镇长放在眼里吗？回去我要严肃处理相关人员！管人事任命的刚副镇长真他母亲的不知趣，上次我提醒他不得在正职的专用食堂就餐，当众打他那一记耳光，还没把他打醒吗？”镇长勃然不悦。

“镇长息怒，上周我和你不是去烟花国考察动漫了吗？可能人家没联系上你也说不定呢。”副局长小声劝慰。

“这么重大的事情，我回来也应该立刻向我汇报嘛！我就说小戚好，我举双手赞成啊！等等，任命费思量同志为财务总监，啊，这个更好嘛！回去后，我要大力表扬刚副镇长！”

镇长脸色突然由阴转晴，随即全力以赴大唱赞歌：

“一年的海归，营销专家，年轻有为！这样的人才更应该提拔嘛！财务总监，说到底就是替企业管好钱，只要数学不是体育老师教的，谁当不一样啊？我第一个同意！”

“哈哈哈！费思量同志我也了解，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很好！博学多才，为人谦虚，礼贤下士！难得的全才！”副局长也高声赞叹。

“坚决拥护新财务总监费思量同志！”骝得欢第一个表态。

“男人当领导更有魄力！我等马屁精实乃三生有幸！”针织三厂厂长紧跟。

“谁当领导我都没意见！坚决支持财务总监！”吕建平经理表情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看我。

会议室霎时变成了沸腾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