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哈——”

站在甲板上，王尧不停地进行着深呼吸。

“呼——哈——”

他就像是从水里潜了许久，终于爬上岸的弄潮儿一样，十分贪婪地呼吸着周遭的空气。然而，这种境况还没持续多久，那个令人紧张的声音就又传来了。

“呀~小家伙，原来你在这儿，我还以为把你搞丢了呢。”

叶莲娜小姐的神情一如既往，话语中也带着教科书般的温柔。毫无疑问，她是个好老师、好上司、若成家后也肯定会是个好母亲。

哪怕面对王尧这个一无所知的初学者，她也依旧展现了相当的耐心，像是导游一样为他介绍着船上的一些基本常识。当然、王尧本身努力好学的模样也算是加分项，叶莲娜喜欢积极的年轻人。

本来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由于某个不可抗因素，这场新手说明会以王尧的开溜而中断了。

“啊啦...脸色好差，是晕船了吗？”

俯身低头，看着趴在栏杆上深呼吸的王尧，叶莲娜面露愧疚。

“抱歉、我该早些注意到的。虽说哈蒙船长的船足够稳当，但的确也会有些不适应航海生活的新人感到头晕；唔...刚才我讲的太入神了，没发现这点，真是不好意思。”

哪怕语气中饱含着担心和愧疚，叶莲娜慢半拍的语速还是依旧雷打不动。就仿佛，这世界上没什么事情能让她着急一样。

同时，还不等王尧回话，叶莲娜便拉住了他的手，说到。

“走吧，去我的工坊那边，我帮你熬制一些晕船时吃的汤药。哼哼、这事儿我还蛮擅长的——毕竟当初跟着师父上船、我还是个学徒的时候，就已经在负责给晕船的水手们治疗了。”

“唔...我...”

虽然王尧面对叶莲娜的提议多少有些避之不及，但如今头晕脑胀的情况下却没能表述明白；这个高大的女人别看穿着一身巫师打扮，力气可一点都不小，拉王尧这么一个大小伙子毫不费力。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一个靠上层的舱室；能住在这里的，除了花大价钱买票的乘客，也就是船上地位颇高的船员了。而进屋后，叶莲娜的工坊则比想象中还要大。

跟满是黄金挂饰的船长室不同，叶莲娜的房间以绿色为基调，打在墙壁上的小台子摆着各色水瓶，里面栽培着些叫不上名字的珍奇植物。在靠窗的地方有个大实验台，上面除了一些精致的玻璃器皿外，还有不少被贮藏在八角形盒子中的香料块。而在实验台左侧，则放置着一个跟甲板上类似，更小、也更精致的坩埚。

“稍微忍一下，我很快就能调配好。”

将王尧安放在旁边的鹿皮椅子上，叶莲娜往坩埚下面撒了些粉末，一团不会产生烟雾的紫色火焰便凭空升起；随后，她开始熟练地往里面加水和药材，那动作行云流水，根本没有用到旁边的天平。

很快，一碗看上去像是橄榄油，但入口意外温润的晕船药便被调配好了。王尧喝下去后，脸色虽有好转，但在叶莲娜接近后却又难看了起来。

“呀...怎么会，难道是我生疏了吗？”

见这状况，叶莲娜也不敢再怠慢了，拿起那本厚重的药材笔记，开始照着上面的斤两一克一克地打算重新调配药物。

而事已至此，王尧虽然自知难以开口，却还是不得不说了。

“那个...叶莲娜小姐，我可能并不是晕船...”

“诶？”

“额...怎么说呢，就是...您的味道，让我有些...”

斟酌良久，王尧终于选了个合适的词语。

“...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呀、这真是失礼了！”

此言一出，作为专业的调香师，叶莲娜马上明白了问题所在，赶忙从桌上抄起一个喷壶往自己身上按了几下。不出多大一会儿，王尧那“眩晕”的症状就有所好转。

而见他恢复过来后，叶莲娜也颇有歉意地解释道。

“这真是我的过失，我忽略了有一小部分人会对蛇木熏香过敏；本来...在西界是挺畅销的味道来着，但因为东界不少人会过敏、所以一直没能推销开来。嗯...在你闻来，很臭吗？”

“没有没有，一点都不！这肯定是我的问题，我从小就毛病多，对很多东西都过敏。”

王尧红着脸，赶忙摆着手否定到。

本来自己是过来帮忙干活的，如今却反过来耽误了叶莲娜的时间，他内心很是过意不去。两人也默契地绕开了这个话题，打算尽快回到甲板上。

然而，这边才刚走开一会儿，甲板上却已经发生了点“小意外”。

◇

“矮子，看清楚了，我这里可是有‘交易优先权’的！你难道不认识通用文字吗？！”

甲板上，一只两足站立的大蜥蜴甩着尾巴，趾高气昂地说到。

普通人也许会以为他正在嘲讽那群水手，毕竟人类成年男性的身高在这只蜥蜴人面前，就像是个初中生。然而，走近一看就会发现，并非如此。

没人会主动得罪远洋商队的金主们，这是一场沿途小贩之间的内部较量。矮蜥蜴人巴伦话锋所指的对象，是一个真正的小矮个，松鼠克里奇。

“交易优先权？那是什么鬼东西，早就没有人承认那玩意了好吗？！”

虽然相比起普通的松鼠，有半米高的克里奇已经算是“大块头”了，可在蜥蜴人巴伦面前却仍显得像是个小不点。

当然，在这条航道上混的，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两人手里的货物都是一种怪味儿果酱，是附近某座小岛上的特产；由于味道并不算大众化、而且价格昂贵，每艘船上需要的数量也相当有限，只是会零零散散的采购上几箱。

故而，先一方售出的人占据绝对优势；现在这一高一矮两兄弟，恐怕是在排队降落的顺位上出现了争执。

“哈...又来了。”

走到甲板上后，叶莲娜有些苦恼地捂着额头。从一路上水手们对她的态度也不难看出，这位魔女小姐所负责的可不仅仅是用熏香为大嘴鸥们引路，还是这个“甲板集市”上的统筹规划人。要协调这么大的场面，可并非是个容易的活计。

“他们经常来闹事吗？”

王尧有些好奇地问道。

“唔...何止是经常，可以说是每次交易日的固定节目了吧。这两个家伙看长相就知道是来自附近的‘鼠龙岛’，那上面只有两个种族——就是这种巨型松鼠和矮蜥蜴人。他们卖的货物往往如出一辙，也常常因为顺序问题而产生争执。”

“那...那个‘交易优先权’是什么？”

王尧又问道。

“呀、那个啊，就说来话长了。简而言之，就是在当年先皇陛下与大皇子在安弗拉海域决战的时候，面对那座安托涅瓦号，义军们的舰队束手无策，又面临弹尽粮绝的后勤危机。先皇陛下动员了附近群岛上十余种的非人形部族，希望他们可以来帮助义军，并且许诺了事成之后的各种好处。”

“那也就是说，那只大蜥蜴占理咯？”

看着还在争执不下的两人，以及眉关紧皱的叶莲娜，王尧也开始发动脑筋、想要帮上点忙。毕竟刚才耽误了别人这么久，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然而，事情显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叶莲娜摇了摇头，道。

“当年有功的部族，的确受到了相当的封赏、也有了惠及子孙后代的特权。只是...矮蜥蜴人当年并没有来帮忙，来帮忙的是一种与他们长相相似，但更加高大的蜥蜴人——我们一般称之为龙人。龙人在战争结束后就回到深海去了，如今在地上活动的寥寥无几，而那群矮蜥蜴人就想要靠着这种模糊的关系，来沾当年先皇陛下许诺给龙人们的光。”

摊了摊手，叶莲娜吐槽的道。

“毕竟龙人们几乎销声匿迹了，就算还有个别在地上活动的，也难以见到。这群矮蜥蜴人想要冒充，有时候还真拿他们没有办法；毕竟他们除了矮一点，和龙人几乎一模一样。”

眼看这两人越吵越凶，甚至已经开始堵塞交通了，叶莲娜眼珠一转，假装头疼无比地揉着太阳穴，说到。

“这可怎么办啊...好不容易的大晴天，让这两个家伙影响了效率，哈蒙船长肯定会怪罪我的。要是有个身手了得精壮魁梧的可靠人类男性帮帮我这个弱女子，上前去制止他们这种野蛮的行为就好了。”

...

听了这话，王尧的眼角剧烈地跳动了两下。

可叶莲娜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自己也不好继续当缩头乌龟；他试探性地踏出一步，问道。

“要不...我去劝劝他们？”

“啊啦，真的？那就拜托你了！”

啪——

还不等王尧反应过来，叶莲娜就一把将他推到了那争执的二人中间。

“你是谁？”

“无所事事的小鬼闪一边去！”

矮蜥蜴人巴伦和巨型松鼠克里奇看上去都不怎么友善，显然对于王尧这个横插一脚的家伙很是不满，而王尧也讪讪一笑，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如此自我介绍道。

“我...？路过的可靠人类男性。”

“哈？”

“无事快滚！”

那两兄弟显然不满意王尧的这个解释，反倒在这一时点上展现出了意外的同仇敌忾；王尧也没再多犹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直言道。

“二位，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纠纷，但能否换个地方吵，甲板上还有其他人要运货呢。”

“你这小子我看是皮痒了！”

“我们鼠龙岛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个外人插嘴？！”

这俩人别看刚才吵得凶，在有了王尧这个“外敌”后就又团结了起来；而这时，王尧向后一撇，也受到了叶莲娜的眼神。显然，那意思就是——放手去做。

有了这一包票，王尧也没了后顾之忧，攥紧拳头看着这一高一矮俩兄弟，准备继续补足今天还没达标的运动量。

毕竟在这个梦境里，他可是一点儿都不怕赌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