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王尧上次晕倒后，第一次在夜间来到黑龙泉公园散步。

按照常理来说，上次遇到了那般诡异的事情，再加上小玉的警告，再怎么心大的人都不太可能以身犯险。

但今天的王尧看上去着实有些不冷静，他必须得来门外吹吹风；而走着走着，跟随着肢体记忆，他便来到了此地。

看着空无一人的入口，满是落叶的小路，以及虽然被星点路灯点亮，但却大部分还是隐藏在黑暗中的公园，他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了进去。

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暗示着，让王尧相信自己不会遇到危险。

“想来...我也的确有些多管闲事。”

坐在熟悉的长椅上，望着星空，王尧自言自语道。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本就足够让他头大了，而几小时前在天桥上遇到那副狼狈模样的小玉，以及更加狼狈的林清华，使得王尧心中的疑虑倍增。

回家后，他一股脑地向胡玉儿提问了许多，而对方则看都没看他，全部以一些潦草地借口敷衍了事。

在整个事件中，胡玉儿都将王尧作为一枚纯粹地筹码在调动，奉行着坚决不多说一句的原则。巨大的信息不对等再加上这些天遇到的怪事让王尧这个本身性情温和的人也有些受不了了，但他却又不想去跟胡玉儿争执。

权限不足。

无知者无畏。

亦或是单纯为了保护自己。

王尧可以想象出一万条胡玉儿缄口不言的理由，并且每一个都十分合理。反而是现在无故烦闷的自己显得有些不占理。

但人并非时时都能保证合理，即便明知理亏王尧还是很难消解胸中的烦闷。他借口出门买东西溜了出来，想要以夜晚的冷风让头脑清醒一点。

“哈哈、想来也真是滑稽，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呢。”

公园中，王尧自言自语道。

他很擅长总结，很快找到了今天与胡玉儿起争执的原因。想必是下午张墨白的话给他开了一扇门，让他以为自己只要经过修炼，也能像那些神仙一样上天入地，便开始急切地想要加入这些妖怪办承接着的事件，来获得参与感。

不过，冷静下来之后不难发现，那种幻想本就是不切实际的。

“行了，从明天开始老老实实当个工具人吧！”

说出这话时，王尧反而一脸轻松。

“配角”是他最熟悉的位置，他有信心演好这个角色。而胡玉儿那边，虽说小吵一架，但她的性格王尧倒也清楚，只要服个软肯定会大方的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要逃走吗？”

...

...

...

咽了口唾沫，王尧将目光转向最近的那个路灯下。

她就站在那里，和之前一样，不知何时开始就已经站在那里了。穿着黑上衣，黑色百褶裙，黑裤袜，留着黑色短发。

一切都是黑色的，几乎溶于夜影中。

但也正因一切都是黑色的，她站在路灯下反而显得格外惹眼。

“你到底是谁？”

鼓起勇气，王尧第二次面对这个长得与余雪一模一样的家伙；而对方见着反应，先是一惊，转而又笑道。

“嗯哼...？不怕我，反而主动提问吗...不、不如说，你今天就是为了见我才来的吧。”

“你是余雪吗？”

王尧再次提问，而那路灯下的女孩则笑的更加满意了。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向前优雅地踏出一步，轻声答道。

“我可以是。”

“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

“这很重要吗？或者说，这对于今天的你来说，很重要吗？”

路灯下，这个“余雪”开口问道，而王尧则因被戳中了弱点，沉默片刻后说到。

“也许你是对的，我可能潜意识里真的有想过向你寻求帮助，但那都是一时不理智而做出的决定，总之我要走了！”

“把到手的真相再次埋进土里，真的好吗？”

“余雪”再次向前踏出一步，却丝毫没有追赶的意思，她确信王尧不会逃跑，她对此胸有成竹。

“你都知道些什么？”

“所有的事，你该知道的、想知道的，哪怕是不想知道的、不该知道的。”

那态度悠然，淡定，就像是一个手握亿万的富翁去跟乡镇上的小老板谈判一样，完全不需要考虑许多对策。

转头看了看“余雪”，王尧犹豫再三，点头道。

“下星期，我和小白会去闹鬼工地‘抓鬼’，我想知道我们的行为到底优惠了谁。我不想这样迷迷糊糊的去做这件事。”

“好吧，那就如你所愿。”

这次，“余雪”大踏步走上前，两手从两侧抓住了王尧的脑袋，眼睛突然变得猩红。她红唇微启，低喃到。

“入梦...”

——

霎时间，王尧感到天旋地转，灵魂出窍！

而当他再回过神时，自己已经飞在高高低天空中，俯瞰着整座历下城了！

“你干了什么？！”

“让你睡着了而已——跟那天一样~”

“那天？！也就是说那天我也想这样飞起来了？那天我看到了什么？”

然而，这次“余雪”却没有理会王尧，而是拉起他飞到了一处校舍之中。

随着周围的风景变化，王尧越发觉得此地熟悉，而当他看到那位于学校中央的校长像时才恍然大悟，这里不是别处，正是他所就读的历下大学！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仔细看。”

还不等王尧再次发问，却注意到了这学校中的诡异。

铅色的视界中天空中尚且悬着太阳，而王尧与“余雪”却是相遇于深夜；而这校园中来回走动的行人也看上去有些古怪，他们都穿着七八年前流行的衣服，拿着或是翻盖或是滑盖的非智能机，看上去颇有时代色彩。

不、与其说是“时代色彩”...

“这里是过去的历下城？！”

幡然醒悟，王尧看向“余雪”，而后者却沉默不语。顺着她的视线，王尧看到了一名年轻女子。

她在校舍后方，正满脸犹豫，似乎不知道该拿面前那个向自己倾诉真心的男学生如何是好。两人都正值大好青春，可谓是郎才女貌。

而作为女主角的那人，王尧也认得——就是今天在M记打工的汪小莲！

“抓紧咯。”

紧接着，视界一转，刚才在校舍后方的两人现在都褪去了学生气。汪小莲似乎已经成为了一名专职主妇，而刚才向她告白的男生此刻西装革履，春风得意。

再之后，王尧第三次看见二人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天际，而床边的那男人却表情纠结；此刻的他身上已不复之前那昂贵的西装，彰显其社会地位的奢侈腕表也被一块相对普通的货色替换，仿佛是其最后的倔强。

在最后，男人痛苦地捂着太阳穴趴在已经被搬空的办公室里，周先生走了进来，从他面前拿走了一份合同。随后不久，电视上播出了男人坠楼身亡的新闻，而汪小莲则重新穿上事务的服装回归社会，开始了打工生涯。

“就是这么回事~”

一个响指，“余雪”将王尧的注意力叫了回来，但两人还仍在那片铅色的空间中。她用那双垂目浅笑着，缓缓说明到。

“汪小莲的丈夫押错了宝，又恰逢经济危机；本想接着手头上那工地的项目回血，却也被周先生用破坏规则的超低价码抢走，从此便一蹶不振选择了轻生。周先生一向习惯用这种游走于规则边缘的方式赚取利益——哼哼、聪明如你，应该也多少猜到了他这次花大价钱找胡玉儿帮忙，到底是为了什么吧。”

“你是说，周先生是害怕有‘鬼魂’喊冤，所以才找小玉帮忙？！”

王尧一惊，而“余雪”垂目中的笑意更胜。她点了点头，满意地回答道。

“诶、没错。本来周先生是想要私下找法师驱鬼，让他们赶快投胎的；但你也知道，里侧的世界就这大，根本瞒不住事情，更何况还有妖怪办的监管。于是他就心生一计，打算直接从‘源头’解决问题。”

只要搞定了胡玉儿，那么事情就不会被捅上去。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王尧脑中，就挥之不去；他很不愿意相信这个假设，但理性却告诉他这个假设最为合理。

不论是从周先生贿赂的动机来看，还是胡玉儿那缄口不言的态度来看，都是如此。

“可是，还是不对！那天小玉提供给周的方案中，并没有隐瞒那边鬼魂的手段，周也欣然同意。这样一来，贿赂的目的不就没能达到吗？！”

“那不过是大人的场面话，用你作为总负责人也不过是图个程序上的合理性。恐怕真正到和上面随行人员一起去检查的那天，工地里的鬼魂早就被那几个手眼通天的大妖给杀光了吧。”

用平静的表情，平静的语气，“余雪”说出了这番话。

她像王尧靠了过来，抚摸着他的肩膀，抓住了他的右手，缓缓开口。

“你、多少有渴望过吧。参与到事件中，成为能影响局面的一份子。”

“我没有！”

“现在逃跑也来不及咯，如果说之前的你视而不见，是无能为力...”

“你要干什么？！”

“那么现在的你视而不见，就是见死不救！”

用指尖轻触自己的舌尖，“余雪”在王尧的手心画出了一个诡异的图样，但在最后一笔完成前，突然梵音入耳，一股严肃且冰冷的力量将两人强行拽出了铅色世界！

自高空坠下，王尧本以为自己会殒命与此，但却不料在摔下来前却被一股无形的力给托住，而在那之前，一个高大的身影将其与“余雪”隔开，低眉怒目...

“呼——呼——呼——”

与上次那酣畅淋漓的一觉不同，这次王尧由于强行被拉出梦境，就像被按在水里多时那般，急促而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头上冒着大汗。

而待他缓过神时，定睛一看身边的救命恩人却又被吓了一跳。

那是一名和尚，身高接近两米，穿着一席玄黑袈裟，手持锡杖，头顶是肉髻相；双目细如缝微微上挑、无比威严，脚踩一双草鞋，却坚如磐石稳如泰山。

他盯着“余雪”凝视良久，嘴唇微微颤抖似在害怕又像是悲伤，接着吭了一声，长叹到。

“这小小的公园里居然会有如此至邪之物，隐藏的天衣无缝...若非贫僧亲眼所见，恐怕也难相信...苍生不幸，苍生不幸呐！”

“大师，她到底是人是妖？”

从地上爬起来，王尧刚想去问个清楚，那和尚却一摆手说到。

“非人非妖，似人似妖。小施主，请后退！”

言罢，还不等王尧反应过来，那黑衣和尚便将锡杖往地上一丢，从袈裟中掏出了一挺机枪泛着华光的马克沁机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