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记忆就到那里为止了吗？”

胡玉儿的脸色冷静到有些冷酷，在红月的映照下，显得更多了几分疏离感。在旅馆二楼的大屋中，她抱臂聆听着王尧的回忆，中间没有给出半点反应，像是凝住了那般。

直到对方再也想不起任何细节之后，才缓缓开口总结道。

“所以，你已经跟阿琳走过一次这条路了。虽然中间还算顺利，可在最后却遇到了某种‘事故’，导致满盘皆输？”

胡玉儿的话语就像是低气压，令王尧抬不起头。周围的狸猫们也纷纷躲藏了起来，仿佛现在的胡玉儿比天外悬挂着的那红月异像更为可怕。

“同时、还想不起最后发生了什么，对于你们在千叶的遭遇，仅仅停留在那黑水化作的恶灵显现真身——也就是露娜·帕拉蒂尔暴露出她的真面目为止。在那往后的记忆，不论是你怎么来到这里的，还是阿琳到底遭遇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对吗？”

“小玉，我...”

“不过，可以确认的是，既然这红月还在，你们的行动八成是失败了。而阿琳之所以不在这里，恐怕...”

一低眉，胡玉儿总结道。

“恐怕她早就在那里死掉了，对吗？”

面对如此质问，王尧咬着牙，知道这句话没用，却还是说出了口。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她...”

“你是在道歉么？”

没有片刻迟疑，胡玉儿立马问了回去。这层层递进的重压让王尧更加如鲠在喉，强烈的责任感使他认为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可到了张口的时候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而这时，胡玉儿那冰冷的声音又压了过来。

“我不需要那种廉价的东西。之前有跟你说过吧、还是没有...忏悔、这种行为是给活人提供慰藉的。如今那红月当空，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如果软弱到还需要慰藉的话，不妨找个房间自己去大哭一场吧。雪雁很温柔的，她会照顾好你，不是吗？”

眼中的寒光直刺人脊梁，胡玉儿那字字珠心的话语令王尧仿佛被压在山下，每次呼吸肺腔发生的扩张，都使他剧痛无比。

“看来你也想不起什么了，那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既然已经确定了间隙之魔所依凭的个体就在千叶，就是露娜·帕拉蒂尔，那么事情反倒简单了。你就留在这里吧，跟在我身边反倒会碍事。”

接着，胡玉儿转头拉起旁边的李雪雁，道。

“走了，弱智女人，跟我一起去端了那家伙吧。你该不会真想留在旅馆，先安慰下我们这位心灵受伤的大男孩吧？”

“也没必要说的这么难听吧...”

平时很袒护王尧的李雪雁自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直到这里才忍不住为其辩护了一句；然而，换来的却是胡玉儿更加不留情面的话语。

“不、我反省过了。我之前对他存在幻想，但果然普通人就是普通人，没法参与到里侧世界的种种事务中来。我之前对他太过温柔了，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反倒容易酿成大祸。”

当小玉再转头，准备离开大屋时，却发现王尧已经站了起来挡她们两人的去路上，眼神中多了一丝坚定。

然而，那神情并没换来胡玉儿的另眼相看，反倒是招来了一脸厌恶的表情。

“我说过了吧，待在这。这是命令！”

“小玉！”

鼓起最后的勇气，王尧不顾对方的威压强行开口问道。

“你说忏悔是对于活人的慰藉，那能够给予死者慰藉的方式又是什么？请告诉我！”

但这最后的几分勇气换来的也不过是一个冷眼。胡玉儿嗤笑一声，道。

“没有可以给予死者慰藉的方法。复仇也好，忏悔也罢，都不过是为了减轻自己心中负罪感，让自己能够从那阴影中走出来的赎罪行为。人死了，就是死了，这点没有辩驳的余地。”

“那我更要跟你们一起去！”

嘶——

脸上的厌恶更盛，胡玉儿的拳头已经捏紧了。熟悉她性子的人都明白，如今这狐狸虽然看上去冷静，但已经处于一种怒不可遏的状态。哪怕站在对面的是王尧，只要对方敢再多说一句话，胡玉儿的拳头也会毫不留情的打上去。

“王尧，我刚才的话，你没听懂么？”

“我就是听懂了才选择这么做的！若没有办法给已死之人带去慰藉，那么更应该避免死伤！我的记忆是随着一些景物的出现而慢慢恢复的，也许到了千叶，有关与露娜·帕拉蒂尔的战斗记忆就会苏醒，我和阿琳到底是怎样败于她手的，甚至是我怎样来到这里的——这些事情都会想起来也说不定！”

...

见状，胡玉儿陷入了沉默，但眼神中却不无惊讶。她没想到王尧被自己那样批评后，居然没有乱了阵脚，也没有陷入无意义的自责中，而是还能保持理性思考。

但仅仅是这一点，并不能打动她。

“也许你能想起来，也许你不能。但不论如何，王尧、不客气的说就算你想起了一些细节，能够让我在战斗时获取些许优势，可为了保护你、这些优势会被葬送殆尽。故而，不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带你过去都不是明智之举。”

第7章 焚山煮海

“我能保护好自己！”

“又在说些任性的话，到底要我重复几次你才能明白，那可是...”

锵——

胡玉儿的话刚说到一边，就戛然而止。她看到了王尧招来的那把钥匙，以及其身上暴涨的灵力。没有外接，也不依靠药物，那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而另一边的李雪雁则更为惊愕，她当然记得那武器是什么，但由于当初三人想约将渡世虹船的梦境保密，所以李雪雁也强忍着惊讶把一肚子的话咽了回去。

“抱歉，小玉，这东西虽然我一时间解释不清，但我真的能保护好自己。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能帮到你！”

“切——”

那冷酷的面具被戳穿，胡玉儿脸上的神情也被替换为了百分之百的嫌弃。她看着王尧那渴望的眼神，以及旁边虽然一言不发、但却已经站在了王尧那边的李雪雁，叹了口气。

“哪一个都是凭着一腔热血，感动下自己就开始甩开膀子去做的傻瓜。弱智男人加弱智女人，倒也真是般配！”

说着，胡玉儿抬手一拂，两人也被一阵妖风吹出窗外，眼看下方就是片濑岛周遭的海域，马上就要掉入水中时，一抹柔软的白却及时接住了他们。

那白色的兽毛温暖且富有延展性，就像是高档家纺用品一样令人爱不释手；正当王尧雪雁二人还没弄清楚这下方的巨大白色“坐垫”到底是什么时，胡玉儿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待会，可别拖我后腿啊。”

“哈？”

雪雁率先惊叫了出来。

她才意识到，自己屁股下面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胡玉儿的真身——那只体长超过七百米的九尾天狐！

王尧也是头一次看见胡玉儿在没开打之前就现出原形的情况，遂有陷入了沉默。可以看出，阿琳对她真的很重要；如今对方生死不明，胡玉儿那高昂的战意与之前任何时刻都不可同日而语。

◇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空无一人的城市中，黑衣少女抱着自己心爱的木吉他，依靠在废弃的高楼上哼唱着空灵地旋律。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在这缺少了活物、由钢筋混凝土组成的巨大森林中，那嘹亮的歌声绕梁许久，数次回荡后那调子变得无比诡异，使得整座城市都蒙上了一抹神秘的面纱。

在这被水淹没的千叶，没有红月当空亦无怪兽横行；恒常保持在下午三点半左右的光线通过水面的反射，将整座成打磨的像镜子一般。

空中无云，也没有风吹草动；被埋在水下的建筑群大都被青苔包裹，砖缝里挤出来的水草也漫无目的地飘在原地。

整个千叶都像是座荒废了的舞台，一切伟大的、激荡的、振奋人心的故事都已经结束；这里充斥着一种莫名的荒诞，就像是已经陷入了绝望、靠在墙角等待自然死亡的老人一样。

只不过...

“啊啦~”

先是热风过境，长久以来漂浮在水面上、已经连成了一片的浮萍被吹的七零八落。紧接着令人胆寒的震颤摇动整片大地，早已经与“坚固”二字告别的建筑们纷纷开始倒塌，像是亚特兰蒂斯一般沉入水底。

但是，与那座传说中的都市不同的是，这次没有足够大片的水域让它们下沉了。

“真夸张...”

余雪看着那当空的烈阳，不禁感叹道。

自然，那并非真正的太阳，而是人造的巨大火球；那光源中心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九尾天狐，她眼中的神情冷漠、那模样非人非妖，反倒有了一股神性。

自从登入圣人境地以来，胡玉儿一直没有全力以赴地使用这股力量。那日是不想伤到上华城中的百姓，而如今则可以不计后果地施展手段了！

“知道仇人隐在水中，所以要将整片水域都蒸发吗...？”

在那巨大火下落之前，余雪轻笑一声，飞身逃往了他处；紧接着，随着胡玉儿眼神一凛，那人造太阳中所包裹着的能量被一并放出！

呲——

大量的蒸汽伴随着强光一同释放，那翻江倒海的威能令闻着噤声、见者胆寒；倘若这手段在当日上华机场使用，恐怕如今没有一人敢于质疑胡玉儿的实力！

原本蔓延了整个城市的巨大水域，如今在那颗人造太阳的威能下就像是池洼中的积水一样耐不住消耗。起初、那水还能顶得住蒸发，但随着储量逐渐减少，到了某个临界点时，冲天的火光瞬间点燃了整个城市！

就像是剧场的开幕一般，赤红的光自西向东，一条美到令人窒息的火线割裂整座城市；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爆炸伴随着难以计数的砂石一起被炸想天空，浓厚的尘雾瞬间遮蔽了所有的光源！

再回头看时，千叶已经变成了人间的地狱；无数炎魔在那被蒸干了的池塘中起舞，燃烧着可以燃烧的一切。

“这就是圣人的怒火吗...？”

在远处，抱着木吉他的余雪饶有兴趣地看着城中地一切。将涂着黑色指甲油的食指放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舔，余雪享受地自言自语到。

“可是...面对同样的对手难免会显得有些无聊吧，搭档。”

呼...

呼...

落地后、喘着粗气，胡玉儿看着脚下已经被碳化了的千叶，一时无言。

老实说，她没想到会是这种效果；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如今踏上了圣人的阶梯后、自己到底能有多少本事。

只不过，诚如王尧所说，那水中巨大的灵力已经被蒸发了。若露娜还想藉由千叶中的积水来恢复实力，恐怕是行不通了。接下来、只要把她从城中找出来就...

正在如此思量时，一股圣洁的光辉自三人头顶照下。

那股巨大的灵力丝毫不亚于刚被胡玉儿蒸掉的城中湖，甚至有过之无不及；就连那穹顶之上，都隐隐传来了音色近似管风琴的旋律，好似在为这个新生的巨大存在而喝彩那般。

燃烧的城市中，通体雪白的恶兽抬头张望；而那被光圈环绕着的天使，则手持肃正之枪身披银灰裙铠，以睥睨之姿俯视着大地。

倘若将这画面定格，胡玉儿恐怕十成十的会被认定为是“恶”的那方。然而...真相又是如何呢？

“阿琳？”

见到旧友死而复生，哪怕是还在九尾天狐状态下的胡玉儿，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喜悦；但这次反倒是王尧显得更为镇定，他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大声提醒道。

“不对！她不是阿琳！”

指着那天使，王尧厉声喝道。

“她有圣枪和圣铠！阿琳的那副在上华机场就被夺走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王尧的话直接让胡玉儿冲破了那不切实际的幻想；过于怀念阿琳的她在看见那天使的第一刻，就放下了戒心。可若仔细观察，不难看出这家伙的神情与姿态，跟那个大家所熟知的阿琳谬以千里。

同时，一个令人惊恐的事实也逐渐浮出水面。

阿琳失去的圣枪与圣铠，又在谁的手里呢？

而没有了那水域的掩护，作为灵体的露娜·帕拉蒂尔，又是依托在哪个与之相当的代替品上，赖以生存的呢？

“露娜、露娜·帕拉蒂尔。是你吧！你占据了她的身体？！你这个恶心的寄生虫！！”

哼...

听到了王尧的呐喊，那天使冷笑一声，道。

“你在说什么？想要用旧时的名字定义我吗？人类。”

张开双臂，“露娜”顶着阿琳的脸孔，展示着自己体内那浩如瀚海的灵力。她那过于标志的身材，依旧如同雕塑般完美；只是不知为何，王尧不再能从中感受到美的存在。

有的，只是恶心。

“看吧，我终于成为圣女了！比维罗妮卡更加耀眼、更加辉煌的圣女！”

啊——

陶醉地高叫着，那周身被光圈所笼罩的天使，以最为病态地声音宣布道。

“如此一来，我的人生便可以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