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嘭嘭——

夜空下，礼炮齐鸣，夜空中，焰火绚烂。

我站在山丘上，感到头脑有些昏沉；到底发生了什么...遭遇了什么...接下来又应该做什么...

这些本该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如今却一件都想不起来。唯一知道的是，这里看上去格外的熟悉，且格外地令人怀念。

“快点快点！”

“哈...哈...”

在我身边，充满活力的小女孩轻快地跑过，她皮肤微黑、像个假小子似得穿着短裤；当然，从那端正的五官来看，绝对是个美人胚子。

而后面，打扮贵气、系着领结的小男孩则气喘吁吁；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水跟一条金鱼。男孩皮肤白净、面容细腻，反倒是更加柔弱的那方。他仅仅是跟上前面那女孩的脚步，就已经筋疲力竭了。

嘭——

嘭嘭——

烟花再次点亮夜空，河堤旁的人们也发出了回应那美景的阵阵赞叹。

不对...

这里我记得...

这里...这里不就是上野公园吗？！

但是，这里与我前些天去过的那个上野公园又有所不同，一切都显得崭新却又古旧。旁边的小树才刚发新芽，那红色的邮箱也尚未掉漆；只不过，虽然是新的，却像是老照片里才会出现的景物。

到底发生了什么...

“喂！”

我想叫住前面奔跑的那两个孩子，却在前踏出第一步时被腿上传来的触感所吸引。

那轻飘飘的触感...

“裙子？”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穿过裙子了。

那是一条浅黄色的连衣裙，它裙尾勾勒着白边，除此之外再无点缀。老实说，那裙子的款型有些过气，但不知为何却令我感到十分安心。就像回到了老家自己的房间中，躺在那张许久未曾用过，可一旦上去就会被宁静包裹起来的床榻一般。

这衣服我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买的了，但毫无疑问，这是我的衣服。

是我曾经失去的衣服。

“那个...抱歉。”

...

他的声音很突兀地从旁边穿过来了。

比我印象中更加成熟、沉稳，且富有自信。但不变的是那份谦逊，以及令人无法忍受的慢条斯理。

“嗯？”

转过头，我盯着那声音的主人，用十分放肆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如果说目光也能被具现化，我想我现在的目光应该像是一头出栏的野兽吧。

但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像记忆中那样没有个性，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内衬的马甲也选择了花纹最少的那种。他正了正领带，脱下帽子冲我微微含额，并且退到了一个相对不会冒犯的距离，才开口道。

“这位小姐，您就是那天在河川下的女孩吧？”

噗——

虽然多少设想过，这家伙搭讪时会有多么拙劣，但能够不流畅到如此地步的确是在我意料之外。那短短的一小句话里，每个字都透露着违和感，哪怕是不看他的脸、我也知道这家伙心里有多紧张。

“诶、是哦。”

将手背在身后，扬其下巴——我打算再稍微扮演一下他幻想中的那个黄衣女孩。

“请问...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害怕吓到我，但又怕拖太久使我失去耐心；两难之下，他决定了这么一个毫无技术含量的起手。

这家伙的表情我再熟悉不过了，只要他动动眼珠，我就知道他有没有在说谎。

“上来就问女孩的姓名吗？”

“不、不是那样！我是...”

“胡玉儿，我叫胡玉儿哦。他们都叫我小玉，那个‘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的‘小玉’！”

还是说出来了，而且说了一长串...

作为初次见面的自我介绍，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么多。弄得好像是，我已经期待已久了似得...

好丢人。

“小玉吗？小玉...”

似乎被我这过于热情的自我介绍吓到了，他也托着下巴沉吟半响，没有作声。我们两人就这么站在邮箱旁边，从不同地角度看着天空中的焰火，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额...抱歉，刚才想的有些入神，我都忘了介绍自己了！我叫王尧，是在这附近求学的留学生！”

“嗯，我知道。”

“啊？哈哈哈，我那天已经这么介绍过了吗。抱歉，我记性不太好。我...”

“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打断了他，我问道。

但这家伙也不避讳，如实答道。

“其实...是约了人。”

“女孩？”

“女孩。”

“哼哼、明明已经有约，却还过来搭讪。王尧，你好贪心呐。”

他有些慌张的支吾了一声，似乎被打乱了阵脚，但却很快镇定下来。

“其实...我虽然有约，但似乎被放鸽子了。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三小时了，我想她应该是不会来了。”

第7章 渴望的人生

“我是代替品？”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刚好从这里经过，然后看到了你！没有代替什么的意思，啊——拜托、你应该能懂我的意思，我有些解释不清了。”

嘭——

嘭嘭——

第三波烟花升空，那是最为漂亮的一波。五光十色的焰火将黑暗的天幕画的如梦似幻，而河堤前的他也被这光亮映照出真容。

不算多么帅气，但一如既往的高大、并且使人感到安心。就像是阔别许久的，老家里那张属于自己的床铺一样...

不论时光如何流转，那张床对于我来说依旧是最好的。

“我...”

我确信，这时候如果邀请了他，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终于也到了开始发困的年纪了吗...？”

这里并非真实，我一清二楚。但是，就像新川泷三的灵魂会老化一样，作为妖怪的我似乎也难逃这一规律。比起苦行僧般追求真实和正确，令人感到舒适的谎言和假象开始变得诱人起来。

那个我等待了许久的人，现在就如此真实的站在面前，只需要一句简单的邀请，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

“你...”

锃——

话还未出口，他的胸口便出现了两道斩痕！

一横一竖，那如梦似幻的世界被切开，我所看见的夜空也被大量的线虫所取代。只不过，伴随着那倒十字切口的不断扩大，线虫所构成的虚假天幕也随之脱落了下去，而真正的他，则手持那钥匙的外鞘和内芯，神情坚毅地站在我面前！

...

...

...

“小玉！”

王尧面对着我，背对着那个无首天使。

他用手中的武器尽可能地斩断了黏在我身上的线虫，可背后却被巨大的触须刺的千疮百孔。他是怎么做到的，从何时起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我无从得知。

但是...

“太好了...”

他抹了抹嘴角的鲜血，继续说道。

“我可不想看着同样的事发生两次。我想起来了...阿琳的死相...这种事儿...仅仅经历一次已经足够糟糕了。”

王尧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但那并非是因为背部被刺穿而产生的剧痛，而是浓烈的恨意。我大抵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阿琳...恐怕就是这么被干掉的。

骑士精神本来不过是那些贵族老爷们美化自己的一套说辞，那个傻女孩却将它完整地践行了下来。哪怕是敌人，也会给予最大限度的尊重；那样的阿琳，肯定不会干出毁坏对手尸体的事情。恐怕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中招...

“我要干掉那怪物，我要把她挫骨扬灰。小玉，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从未见过这么有进攻性的王尧，刚才那幻境中的睡意被一扫而空。而这时，露娜也从刚才的冲击中恢复过来，一边发出尖锐地嚎叫声一边站起身。

“真是倒霉...”

虽然只是头部碎裂，身躯还保持着完整；但露娜·帕拉蒂尔的动作比起刚才有了明显的变化，她的四肢显得相当不协调，仿佛已经“各为其主”，那声音也像是两个瓷碗摩擦时所发出的声响，完全不似人类的声带。

“居然被狗咬了...”

轰——

突然，有什么东西突然达到了临界点，碎裂了开来。而转头时，雪雁已经高高飞了起来，接着沉重地摔在了地上。

“雪雁？！”

身前是脊背有多处贯穿伤的王尧，身后则是结界碎裂的雪雁；我知道面对未知的敌手时选择固守是下下策，但也不得不如此了！

脚踩中宫唤出八卦，以水幕环绕这二人。我想要尽快地弄清楚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答案却先一步自己冒了出来。

“LA————————”

那些狼头人又开始合唱了，我脚下的中宫瞬间消逝于无形，那刚刚张立起的水幕也随之瓦解。

“抱歉、没能挡住那些家伙。”

雪雁艰难地爬起身，冲着我跟王尧说到。

“它们似乎掌握一种起码跟我同等阶位的结界，小心那歌声...”

天空中，那音色绮丽的管风琴再次奏鸣，伴随着狼人们富有节奏的高唱，原本地上那些已经被斩断的线虫再次恢复了生命力。

“啧、真麻烦...！”

将他们两人护在身后。既然无法布阵，那么就用物理的方式杀死它们——我本这么打算，却发现那些线虫们并不是以攻击我们为目标。

它们争先恐后地蠕动着，甚至不惜踩在同类的身体上，想要爬上那块石板——那块钉着露娜·帕拉蒂尔的石板。它们沿着血迹爬行，源源不断地回归母体；接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露娜·帕拉蒂尔仅存的肉体被那些肉食性的线虫啃食着，令人不悦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圣枪也好，圣铠也罢，这些昔日里颇具象征意义的器物，如今被无以复加的形式亵渎着。

“这家伙在进化...？”

不对！

“这家伙在反召唤那个世界！她把自己当做祭品，想要将间隙之魔体内的异界扩大到整个世界范围。这个疯子！”

我们从最开始就想错了，这次间隙之魔降临并不能与古籍中的记载一概而论；也许之前是天灾，但这回是不折不扣的人祸！

露娜·帕拉蒂尔这个疯子由于某种原因，有机会站在“核弹发射按钮”的前面；而这个已经对自己人生失去了期望的家伙，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按下去、把所有人拖下水！

“我去解决那些狼人，这边交给你！”

王尧自告奋勇道。

哪怕是没有系统地学过布阵知识，王尧也能看出这个反召唤阵的关键在与那些颂唱着的狼人；但是...正是因为我学过，跟着这世上首屈一指的阵法大师学过这些东西...

“不，我去破坏阵眼！”

◇

胡玉儿先是将李雪雁收入自己的方寸天地中，又拉住了王尧，解释道。

“以活物为祭的毒阵本是邪道，但自古以来尝试的人却趋之若鹜；说到底，还是因为这种法子的阵眼牢靠。这大阵直接连通间隙之魔，引异界降世；它就像是台过载的机床，想要掀翻它、你这种小身板儿干不来的，交给我吧。”

“小玉！”

虽然不明白待会将要发生什么，但王尧同样能看破胡玉儿眼神中的话语；他近乎嘶吼地叫住了前者，大声质问道。

“你还是不信任我吗？”

“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你刚才的表现...”

赤红色的火焰再次自胡玉儿周身燃起，经过了刚才两轮的消耗，她已经无法维持那七百米的巨身了，如今看上去不过是只十余米长的白狐狸。

但作为破阵的准备，已经足够了！

“...就是因为看到了你的表现，我才决定这么做的！”

破障的火光在残垣之间闪烁，那颂唱着圣歌的狼头人被轻易地扑杀；然而，就如胡玉儿所预料的那样，以活祭展开的大阵，必然有其阴毒之处。

嗖——

一把黑色的长枪从天而降，直刺胡玉儿的腰眼；那枪无比尖锐、避无可避。它穿过一切障碍，就像是破坏阵眼后所触发的惩罚那般。好在胡玉儿早就有此预料，显出了原型，那远强于人类的妖族躯壳还能承受，可破阵之路也才刚刚开始。

“吼——”

长啸一声，强忍着腰间的剧痛，胡玉儿如同虎入羊群一般开始快速扑杀那些咏唱着的狼人。最原始的兽性在此刻展露无疑，力与美的结合巧夺天工、就像是大自然的画作一般完美。

用长牙咬碎，用利爪拍击，用火焰焚烧...

白色的恶兽辗转于那些狼人祭司之间，不到半响的工夫便将他们尽数扑杀。那被线虫覆盖的露娜，她身上的进化也随之停止。

不过...

“呼...呼...”

当胡玉儿回到王尧面前时，其身后已然千疮百孔。令人头皮发麻的黑色长枪密集地插在胡玉儿的身上，她每呼吸一下就会带起痛彻心髓的疼痛。

“我就说吧，这活儿你干不来的...”

白狐还想再向前走几步，但一股意外的疲惫却先一步袭来；她不可避免地窝在了地上，说到。

“抱歉...我稍微有些累了，得先休息一会。不过...最难的题目已经替你解开了，剩下的那家伙，就交给你了。”

言罢，胡玉儿疲惫地睡下了。王尧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也选择了沉默。他将手中钥匙的外鞘和内芯合二为一，孤身一人走上前，去独自面对那从线虫中复生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