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无瑕
作者:提笔随缘 | 分类:科幻 | 字数:153.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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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删除
录像中,窃贼虽用兜帽口罩掩盖面孔,但那极富个性的步伐已经出卖了他的身份——
欲盖弥彰的黎思德。
黎思德收起撬门用的铁丝,轻轻掩上门,以蹲姿前进。古怪的是,他并未解锁艾斯特的电脑,而是逼近睡在窗台的银狮。接着,他跪伏在地,前伸胳膊摸醒了打盹的银狮。
银狮见到他后,懒洋洋地蹲坐着,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他拿出自带的猫条递到银狮嘴边,却被银狮一爪子拍肿了手。受了攻击,他不怒反笑,跪地而仰天,高呼“帝皇万岁”,而后搬出一张磁力画板,摆到银狮面前,与银狮对望了将近十分钟,直到银狮趴下。
银狮趴下后,他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好一阵顿足捶胸,然后一手翘掌朝前,一手弯抵着屁股,两腿以大跨步姿势交错起跳,像是在举行恐怖电影里的邪恶仪式。结束这诡异的表演后,他充满期待地匍匐在银狮之前,而银狮则跃上他的脊背,被他驮出宿舍,在一小时后才被他送回来。
艾斯特关掉手机,冷峻的金瞳里闪出罕见的疑惑:
“他想和银狮沟通?”
银狮应是弥尔蒙主任的实验产物,疑似拥有祈信之力,如果艾斯特站在黎思德的角度,她也会想方设法地夺回这最宝贵的遗产。
问题在于,既然带走了银狮,黎思德又何必再送银狮回来?
艾斯特相信,答案就藏在被删掉的实验日记中。定是黎思德发现她拍摄了日记的内容,趁她不在潜入宿舍将之删除,可越是如此,越凸显那份日记的重要。
黎思德会把日记收在哪里?那所谓的秘密基地?或是随身携带?不,他敢把违规建设的秘密基地暴露给艾斯特,又岂会把最重要的日记收在那里?哪天宿管一个不高兴,给他卖到废品站,他最珍视的弥尔蒙主任的心血不就全泡汤了?
“随身携带?”思考之余,艾斯特的目光投向黎思德的书包,“希望有收获。”
黎思德的白书包扔在讲台上,被臭烘烘的油污浸到发黄。书包里的书比共治区高中生的还多,尽是些反科学、反智的期刊杂志,其中夹杂的笔记也不是艾斯特见过的那本,幸而有一叠资料的内容与那本笔记有关。因此,她用手机拍下资料的照片,赶回宿舍拷入电脑,提取文本后上传至网络空间再行阅览,而资料中打有关键备注的几篇详情如下——
第一篇:
麦奥先生,先前实验数据能为你提供帮助,是我们的荣幸;你乐于分享你的猜想,是你慷慨的证明。
卡尔先生的意识转嫁实验失败了,你的记忆传输理论成立了。一切如你预测,记忆与意识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数据”,记忆迁移的结果并不影响祈信之力,祈信之力是与意识绑定的。
我私底下有尝试过你的建议,将圣恩者的记忆传输到初生的同种族婴儿脑中,结果依然雷同。即使在新生儿这张白纸上渲染出了相同的画面,那也只是不成熟的临摹,我们期望之中的祈信之力的转移或觉醒并没有出现。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将实验记录上报给卡尔先生后,他竟大动肝火。卡尔先生的能力足以实现青春永驻,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如果他打算批量生产自己的复制体以统治格威兰,那么很遗憾,恐怕在贤者动手前,“他们”就因为争论谁是本体而内讧了!
第二篇:
正如哲人所言,幸运是噩运的良朋。接连不断的失败后,卡尔先生批评我们努力错了方向,并动用人脉从陆军的特殊监狱里捞出一位圣恩者——一位觉醒了祈信之力的医生。
你知道的,麦奥先生,卡尔先生他总爱招募三教九流为他工作,因为这些人最为“忠诚”!我只用说一件事,你就能回忆起这位大夫的恶名。
他借职位之便,在北共治区以义诊的名义坑骗无辜者进行人体实验,把狗的天性灌入了人类的思想里!是的,他就是造出无数位“异食癖”患者且以此为乐的狗屎医生,连陆军的搅屎棍都羞于与他为伍,判他终身监禁。
被卡尔先生救助后,他自豪地吹嘘他的丰功伟绩,哼,他是帮陆军做脏活的,很多陆军强暴案的受害者家属都被他整成了精神病,当然,他的顾客也包括北共治区政府的官员,而他全无羞耻心,将那些劣行称之为善举,因为他救了本该被陆军、官僚灭口的可怜人一命!
帝皇在上,让我和这种人共事,我宁可向卡尔先生递交辞呈!
第三篇:
那个狗屎大夫已是卡尔先生的肱股之臣。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祈信之力极为宝贵。有他加入之后,我们的实验取得了空前的进展,只因他能够通过祈信之力转移记忆,给予受体远超阈值的刺激,有概率促使受体觉醒与供体相仿的祈信之力。
在兴奋的同时,我不免产生忧虑——
依赖圣恩者的实验,还能算是在科学的范畴么?我宁愿尝试你的方法,以脊髓为媒介传输意识,但卡尔先生否定了我的建议,他认为抽象的意识是无法靠具象的神经来传输的,唉,我唯有尊重卡尔先生的决定,继续完成这项伟大的事业!
(四十)删除
第四篇:
狗屎大夫失败了!
我的猜想没有错,卡尔先生的最终目的是以自身为供体,制造拥有祈信之力的军团!可惜,无论是婴儿、凡人或是精灵乃至圣恩者,在承受卡尔先生的记忆后,皆以暴毙收场,我想,卡尔先生也该承认祈信之力的局限性了!
我想,我们共同设想过的新实验项目,该得到卡尔先生的许可了!
第五篇:
麦奥先生,很遗憾,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一封通信了。你很难想象我在上周的实验室里经历了什么,我从未如此恐惧祈信之力,我从未如此恐惧真理,我从未如此敬仰帝皇,求祂给我以救赎,让我忘掉那目睹的炼狱。
我的朋友,我所能告诫你的仅有一句——
不要再研究祈信之力,不要再研究祈信之力!
邦联的学者们误入歧途了!他们的研究方向错了,他们没有意识到祈信之力的根源是毁灭,是死亡,是任何拥有智慧与自主意识的灵魂都不愿接触的炼狱之门!
是的,我们成功了,卡尔先生他成功了,他的转移成功了,他的受体觉醒了…可结果呢?结果是什么?是分解,是光芒,是黑暗聚合是通往真理未知的桥梁,是语言不能描述的超脱、升华。
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意识、他的肉体就那样升华了,你明白吗?不可逆地升华了!而我亲眼见到了,我看懂了…我理解了啊…
卡尔先生是狂喜的,他似乎看到了下一巅峰的曙光。可我辜负了他,我不能接受也不能承担后续的实验造成的任何后果,是,我懊悔了,我悔恨了,我看清祈信之力与真理的本质了!
假如有帝皇,我愿向帝皇忏悔,以赎我的罪…但世上是没有帝皇的!世上是没有能操纵真理的活物的!他们是毁灭的本身,他们是破败的依凭,他们是末日的使者!是,使者!
使者,那位使者!使者是毁灭的,使者是注定带来毁灭的…
帝皇啊,请宽恕我,我实在太渴望真理,竟忽视自己的无知了!
麦奥先生,明天我会向卡尔先生提议,自愿当下一次实验的受体…
我们之间的通讯,我不会留档,它们会被删除,请相信我,这是我最后的答谢了…
我希望我的错误能令你反省…令你反省…悔恨…
麦奥先生,请务必答应我…
请你…请你一定要…
悔过自新!
其余的资料是大量人体实验的数据,没有任何实验室的授权标注,可见这位卡尔先生的私人实验室谋害了无数人的性命,想来与灰都的贵族、精英及王室撇不清干系。比起这帮人,弥尔蒙主任倒显得有道德心了,他的实验数据仅限于野猴和小白鼠,暂无人体实验的记录。
读完这些绝命书般的资料,艾斯特斗胆设想,目睹祈信之力使人升华的现象后,那位科学家的精神失常了,而他所提到的升华、破败与毁灭…以及“依凭”,到底代指何物?
“喵。”
银狮的撒娇声收束了艾斯特的思绪。它跃到艾斯特的桌上,踩过电脑键盘,舒服地伸展四肢,把肚皮露在艾斯特的面前,索求抚摸。哪怕它的翻滚导致电脑黑屏重启,艾斯特也不置它的气,而是蹂躏着它的原始袋,拨通同学的电话询问黎思德的伤势:
“哦,他的手指接上了?
住院一周,注射狂犬病抗体,希望找人代课…
劳烦转告,我尽力而为,请他安心休养,尽快区分动物实验与虐待动物的差别。”
“喵。”
银狮跃上艾斯特的肩头,用生着倒刺的小舌头舔舐艾斯特的耳尖,好像冒着生命危险品尝岩盐的山羊,异色的双瞳是那样的专心又幸福。
耳尖的触感好似被湿润的砂纸摩挲,痒痒的,麻麻的,艾斯特哑然失笑,把银狮抱进猫窝,如中学时叮嘱赛尔那般拨弄它的小鼻子:
“要看好宿舍哦。”
艾斯特赶到黎思德的秘密基地,谎称有物件遗落在仓库里,从宿管手中借到备用钥匙,试图寻找与那些关键词相联的资料、书籍。
最好能了解弥尔蒙主任的实验进展。
“依凭?”
扫视书名时,艾斯特在一架玻璃蒙灰的书柜里看到了一个中洲词汇。她拿出这本蓝皮册子,读得娥眉紧蹙。如果她没有猜错,这是一本真理教的宣传册,看书页的黄脆质感,刊印时间至少在五十年前,内容大多模糊,翻遍全册也只有少许段落尚可辨别:
“第二帝国的倾覆不仅意味着特罗伦意志的衰落,更惊醒了大地的美梦——
冀望于觉醒者拯救世界的幻觉该消除了!真理不是温润的矿脉,它滋养出的觉醒者不一定是救世的主或理性的帝皇!
奇罗卡姆妄图再造帝皇的依凭,引帝皇重临人间,却亲手创造出一个喜怒无常的恶魔。这时候,我们务必承认,贤者虽是我们的敌人,但他的思想客观公正——
圣恩者从来不是可控之人,祈信之力从来不是可控之物。我们时常讲,神圣帝皇并不神圣,祂的竞技场、祂的继承者、祂的圣器,无不彰显着祂人性的局限性。
可正因如此,我们敢断言,祂确实是攀登九十九道巅峰后,唯一保留了人性的觉醒者。亦因于此,我们要明确,复苏帝皇是万万不可取的!请看那现世的恶魔,他的确担得起帝皇使者的名号——
堪破奇罗卡姆的盲目之道,让帝皇归于真理,愿帝皇安息吧!我们不需要贪恋人性的帝皇,我们需要一位摆脱情欲,按照信徒们的理想去拯救世界的主!
……
圣堂的手稿与密档提醒我们注意到救世主的存在,而遗忘之地的文献则证明了救世主可以依靠。我们需要制造、寻找合适的依凭,一具能承担九十九道真理的身躯,迎降世的主以诛灭万恶的罪!
有人置疑,救世主是可控的吗?坦白说,我们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救世主是我们唯一的希望,除了依赖祂,我们还能向谁祈求?
生于痛苦的朋友们,请谨记,圣恩者与祈信之力是不应存在于世的谬误!当谬误出现时,若正道不能湮灭它,我们唯有以毒攻毒,以谬误纠正谬误——
以真理对抗真理,以祈信之力对抗祈信之力,以觉醒者对抗觉醒者!
……
投身于我们之间的觉醒者,是无可非议的英雄。他们放弃了异能的便利,他们舍弃了优渥的环境,为了我们这些同胞,为了修正谬误的真理,为了复活救世的主而抛弃明天,我们当奉上最诚挚的敬意,以感恩他们的牺牲!
……
第三次会议时,有教友提出消灭使者后,救世主的去留…(腐蚀的霉斑,模糊不清)
我们最好的结果是…(腐蚀的霉斑,模糊不清)毁灭…(霉斑)共同(霉斑)消逝(霉斑)…
湮灭本源。”
“呵,宿管没瞎说,你真在这里啊,”冷嘲热讽的嗓音,令艾斯特望向门外,是那刚跟她起过冲突的眼镜男进来了,“蒂莉科特小姐,怎么读起真理教的宣传册了?被传染了反智主义也用不着陷入迷信的泥泞吧?”
艾斯特捏起蓝皮册,扇了扇风:
“你认得?”
“我们家和一位老圣职者有些渊源,他曾在圣罚教主事。圣罚教,真理教的前身,听说过吗?他们的宣传册全是蓝色封面,藏进工装裤里倒安全,派发的话,就醒目过度了!”
“找我什么事?”
“嗯,我们毕竟是系里仅存的正常人,平时也聊得来,没必要为了一个傻瓜起冲突…有空吃个便饭吗?我请客。”
“好,谢谢。”
半小时后,两人拐进一家家居餐馆,在博萨裔店主的招呼中入座,吃起家常而不失美味的海鲜小菜。艾斯特叉起一只满籽鱿鱼仔,吐掉软骨膜后连连称赞:
“美味,是你同乡的店吗?”
“别开玩笑啦,蒂莉科特小姐,一群流落异乡的苦命人,偶然认识罢了!”眼镜男戴好手套,抓起一张金黄色的厚圆饼,回味无穷地品鉴起来,“您瞧,包进虾糜的扇贝肉,层次分明,口感尚佳,这鲜香之味,怕是要老练的木精灵采一锅菌子煲汤,才能相媲美吧。”
“我们之间是正常的争执,不存在矛盾,是有事找我吗?”
“嗯,蒂莉科特小姐,你真是个爽快人,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眼镜男的来意很直接,他想请艾斯特以朝晟交换生的身份和医学院的老院长沟通沟通,趁早把实验室里堆积的猴子们解决了。安乐死也好,送给别的系以实验也罢,总之是别留在心理系,给黎思德这种疯子以觉醒祈信之力为由施展酷刑。
爱心泛滥的请求,艾斯特肯首应允:
“我明天就去。但黎思德的理由充足,且有弥尔蒙主任的实验数据…”
“弥尔蒙主任?”提起这位主任,眼镜男的口吻复杂了许多,“他拿主任说项,校长倒真不好处理…”
“有什么隐情吗?”
“你入学太迟,还不知道主任和校长的关系。主任本来是文学院特聘的教授,在编剧界小有名气,可他犯了忌讳,作品遭到封杀,职位也丢了干净,连他的子女都嫌他丢人,搬出晨曦,不愿与他相见了。”
“什么忌讳?”
眼镜男舀了碗酸辣海鲜汤,颇玩味地回答:
“嗯,蒂莉科特小姐,你是太沉迷研究傻子了,没怎么在晨曦长见识么?”
“何解?”
“说来…”眼镜男四下张望,而后压低嗓门,解释道,“说来是金精灵的传统了,这些瑟兰的金精灵啊,特别是晨曦的老家伙,嘴上喊着反对同性关系,其实,购买雄性木精灵情色制品最多的就是他们。”
艾斯特这下听懂了。合着弥尔蒙主任是因为收藏格威兰拍摄的此类录像被举报,才丢光了荣誉与脸皮:
“哦,口是心非的典型案例。”
“理解,木精灵太符合他们的审美了,他们明明有感觉,又要恪守自小养成的理念,别扭来别扭去,自然就变态了嘛。
你呢,蒂莉科特小姐?你的繁殖期还有多少年?”
“我?”艾斯特叉起一片熏鱼,未感冒犯地笑了,“中学时,我曾误认为自己进入了繁殖期,但目前看,还有二十年的路要走吧。”
“很好,果然格威兰人的谚语是实用的——没有一餐下午茶解决不了的麻烦,”眼镜男想买单结账,却被艾斯特先拦着服务员,平分了账单,不由得送出善意的忠告,“抢单不够淑女啊,蒂莉科特小姐?”
“我是朝晟人,不守格威兰人的规矩。”
“好,好,感谢你的宽宏大量,蒂莉科特小姐!我由衷地建议你入乡随俗,丰富一下语言的攻击性吧!这样,下回和人吵架的时候,才不会被人家当成是在撒娇!”
“很多朝晟人是脏话不离嘴的。请相信,朝晟不会有连骂人的语言都贫瘠到像是撒娇的国民。”
回到宿舍时,眼镜男瞟了眼黎思德的秘密基地,说:
“蒂莉科特小姐,你明白我的意思吧?难为你和他走的近,就当是为了他好,我恳求你能拿出更粗暴的态度来打击他,让他消停了吧,别一错再错了。”
“我会的。”
告别眼镜男后,艾斯特回到自己的宿舍,梳洗之后打开电脑,再次整理资料,眼睛却逐渐眯成两道细缝。
在银狮的磨蹭中,她摸向怀里的手机,又不查看录像,心事重重:
资料,又被删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