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步峥嵘
作者:八百里曼陀罗 | 分类:古言 | 字数:47.7万
本书由笔趣阁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一百五十章 孽缘
为了体现皇室的尊严,皇子犯罪通常不需要与官民一样经过刑部审讯,而是秘密的交由宗亲掌管的宗人府审理。虽然从表面上来看,奕纬被押进这里,似是保全了颜面,但实际上,他在皇族中的威信却已一夕尽丧。
暗室的门被重重地推开,原本还有些昏沉的奕纬,在看到面色铁青的皇帝后,登时吓得一激灵,他慌忙双膝下跪道:“儿臣见过皇阿玛,皇阿玛万安。”
皇帝低眉垂首,淡淡道:“思故贝勒昏头了,你的阿玛是惇亲王,不是朕。”
奕纬道:“这么多年,皇阿玛还没有原谅儿臣吗?也是,我刺杀皇贵妃,纵是您不和我计较过去,也会因现在的过错而失望。”
皇帝微眯着双眼:“你错了,朕现在对你已不是失望,而是厌恶!奕纬,朕给你一次机会,说出你这段时间做过的不耻之事,并向朕和祖宗灵位磕头认罪!”
奕纬清白了脸色:“除了行刺皇贵妃以外,儿臣并没有做过其他错事啊。”
皇帝阴冷一笑,目露凶光:“是吗?来人,把他给朕绑起来!”
“是!”
几个卒子端来个椅子,粗暴地将奕纬绑坐在上头,奕纬仓惶失色道:“放开我!放开我!皇阿玛,你要做什么?”
皇帝愤怒地瞥了他一眼后,对身旁的定郡王道:“自然是要逼你说实话!载铨,你是宗令,就由你来对他施以鞭刑拷问吧。”
虽然载铨大奕纬十四岁,但是在辈分上却差了奕纬一辈,平日见了他都是以皇叔相称的,此刻皇帝突然要自己放下礼法,直接上手鞭打皇叔,载铨还真有点下不去手:“皇上,贝勒爷身娇体贵,且又是天家贵胄,对他上刑怕是不太好吧?微臣恳请您三思。”
皇帝叱责道:“混账东西!皇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何况他一区区贝勒乎?速速上刑,否则朕连你一块打!”
载铨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是。”
奕纬看到明晃晃的鞭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慌张地问道:“皇阿玛,平常也不见你对皇贵妃有多么待见,为何这次儿臣伤了她,你却这么在乎?”
皇帝对他的话显然丝毫不在意:“给朕打!”
载铨咬了咬唇,闭上眼就将那马鞭如梨花带雨似的挥落到奕纬身上,从未受过折磨的奕纬,如何能受这等苦痛,当即龇牙咧嘴地哀哀唤道:“啊!啊!啊!啊……”
约莫抽了十几下后,皇帝示意载铨停下手里的鞭子:“奕纬,你现在可愿招供了?”
奕纬面目狰狞,额上全是豆大的汗珠:“皇阿玛,儿子真没犯别的过错啊,您就是叫人这样打死我,我也编不出话来啊!”
皇帝气得脸色发黑,他恼火地骂道:“还敢嘴犟!继续打,打到这个逆子吐出实情为止。”
暴雨冷雹似的鞭子再次降落到身上,奕纬紧咬牙关,让身体努力适应着鞭笞的力度:“皇阿玛你怎么能这么狠心?额娘的尸骨尚且未寒,您就这么对我,您不怕遭报应吗!”
被挑衅的皇帝像个发了狂的疯子似的,歇斯底里地吼道:“放肆!给朕用力抽这个逆子!照死里抽!”
面对皇帝的暴怒,奕纬不仅没有显露出畏惧,反而还不知死活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额娘,咱们母子可真是苦命啊!当娘的不受丈夫待见,被关在冷宫里二十年,做儿子的被父亲送给叔伯当孝子,眼下还要被毒打!哈哈哈,咱们这辈子活的可真是讽刺啊!”
皇帝颊上的肌肉被气的瑟瑟发抖,眼睛仿佛随时都会喷出火信子,他一把从载铨的手里夺过鞭子:“你是没吃饱饭吗,一点力都使不出来!滚开,朕要亲自教训这个逆子!”
皇帝打的每一鞭都是极其狠辣的,响声及地之处,全是皮裂血沁的痕迹,数十鞭下去,奕纬的身上几乎没多少好皮。打累的皇帝先将鞭子重重地扔在地上,接着用着一股像看前世仇家的眼神,盯向两唇发白,面色如灰的奕纬:“悖逆不道的畜生!抢朕的女人还敢埋怨朕?哼,你就该被活活打死!”
奄奄一息的奕纬抬起他那面如雨下的面庞道:“皇阿玛,原来……原来你要我招的是我与彤贵妃的事?”
皇帝厌恶地啐了口道:“是的,就是你这个畜生与庶母私混的事!”
奕纬圆睁着他那缠满血丝的眼:“您是怎么知道这桩秘密的,是彤贵妃告诉你的?呵,这贱人怎么能把这本该带进棺材里的事说出来!”
皇帝嗤之以鼻道:“不是她说的,是她宫里的太监周乌招供的,另外朕还知道皇七女和皇八女是你俩生出来的野种!”
提到两个公主,奕纬的神色立时变得很担忧:“七公主和八公主?皇阿玛,您把她们怎么样了?您没对她们下毒手吧?”
皇帝的声音很是冷冽,冷冽的似冬日窗花那般刺骨:“哼,这种违背人伦的产物,你觉得朕会让她们活着?死了,估计此刻敬事房的人已经给她们丢出宫了!”
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促使着奕纬像头失去理智的猛兽似的,在椅子上奋力地嘶吼:“你怎么能那么做!怎么说她们也是我的骨肉,你的皇孙!你怎么能忍心把她们给杀了!”
皇帝仰天苦笑:“哈哈哈哈,你竟然管你与彤贵妃苟合出来的孩子,说成是朕的孙女?可笑,真是可笑!奕纬我告诉你,你杀害妻子,刺杀皇贵妃之类的事,朕都可以原谅!但朕唯独不能原谅你与我的女人耳鬓厮磨,因为你这是在践踏朕的尊严!”
奕纬哭泣着驳斥道:“那都你逼的!你禁足我额娘,让我与她终年不见,你废我爵位,让我在人前抬不起头!所以我恨你,我想报复你!报复你被亲生儿子戴上绿帽子!”
皇帝先是惊惧地浑身一噤,之后用着既窘迫又凌冽的语气道:“种瓜得豆,种豆得豆,你们母子混成那副田景,那是你们咎由自取,你怎么能把这些恶果怪罪到朕身上?简直就是无药可救!”
奕纬连连苦笑:“是,我是无药可救了,所以皇阿玛你就杀了我吧!好让我早点摆脱这恶心的帝王家!”
忽然,皇帝的眸底腾起一股子狠意,远远望去,仿佛就像是看到佛魔波旬似的:“哼,杀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奕纬,既然你已心思扭曲,不似常人,那干脆就与那些太监一样,做个不完整的异物好了,载铨,去内务府叫个技术娴熟的刀子匠来,赏思故贝勒一个痛快吧。”
众人的表情错愕地像是被霹雳击中天灵盖一般,载铨用着不可思议地语气问道:“皇上,您这话是动真格的吗?”
皇帝用着毫无温度地口吻回道:“自然,早早行刑,朕等你的消息。”说完便波澜不惊地转身离去,仿佛刚刚只是下达了一个寻常旨意而已。
奕纬望着皇帝那无情的背影,涌泪蹉叹,吟诗自悯道:“禹开九州汤放桀,秦吞六国汉登基;古来多少英雄汉,南北山头卧黄泥。黄袍黄袍换却紫袈裟,只为当年一念差;我本西方一衲子,为何落在帝皇家?”
宗人府父子激荡的同时,南三所的号角亦也开始吹响。夜幕下,站在暴室外的德贵儿谓阿木尔道:“娘娘,彤贵妃就关在这暴室里头,如果您不想见她的话,由奴才进去送她上路也可以。”
阿木尔从德贵儿的手中接过盛有匕首的盘子,镇定自若道:“不必,你在外头守着就好。”
阿木尔正欲推门进去,德贵儿叫住她问道:“欸,待会彤贵妃若是问起您两个公主的处置,您大可不必告诉她,奴才怕她狗急跳墙,发疯伤了你。”
阿木尔神色沉重:“德贵儿,你觉得两位公主该死吗?”
德贵儿摇了摇头,叹道:“唉,话都还不会说的婴儿,怎么会该死呢?”
阿木尔默了片刻后,用着意味深长地口吻道:“既然她们不该死,那就别让她们死好了。”
德贵儿有些困惑:“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木尔道:“父母做的孽,是不应该让孩子来承担的,本宫滥杀无辜,图增业障,所以我决定放她们一条生路。”
德贵儿警惕地环视了圈四周,压低声音道:“娘娘菩萨心肠,奴才佩服,可问题是皇上已经下了命令,咱们总不能违背圣旨,硬放了她们吧?”
阿木尔轻声道:“不能硬来,那就智取,先给那两个孩子喂下麻沸散,让她们晕厥假死,待在人前过了眼后,就立即把她们送出宫,丢到京郊的某个寺庙外头便好。”
德贵儿道:“娘娘,这事可有风险哪,弄不好是会掉脑袋的!”
阿木尔吁了口气:“你不用怕,真有什么事话,本宫会担着,你尽管去做便好。”
德贵儿犹豫许久后,方才答应:“奴才遵旨。”
殿门推开,皎白的月光与殿内昏沉的烛火辉映在一起,照亮了彤贵妃那鬓发蓬乱的模样,彤贵妃轻蔑地冲着阿木尔诡谲地笑道:“你是来提我去皇上跟前受审的?”
阿木尔冷然道:“周乌已经把你做过的脏事都招了,所以你用不着再受审,本宫这会子过来,是执行皇上的旨意,监督你自裁的。”
彤贵妃蔑然地咯吱一笑:“哼,没根的东西就是贪生怕死,平常表现得忠肝义胆,到了紧要关头就立马卖主求荣!不过,你当真觉得我会老老实实的就死吗?”
阿木尔的声线既闷又狠:“你可以不自裁,不过本宫保证在天亮之前,肯定会有人帮你把这刀捅进你的心窝!”
彤贵妃忽然觉得眼中似是进了沙,她仰起脸抹了抹眼角,抱怨道:“老天待我真是不薄!早年让我以豆蔻之躯嫁给个糟老头子,之后又死活不让我生出男孩,如今更是要让我饮刀自戕。我就不明白它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是哪一点不如你,至于要赏给我一个落差如此之大的结局?”
阿木尔缓缓道:“你落得这样的结局,全都赖你欲壑难平,与天无尤。其实你本可以比琳贵妃过得还幸福,有三个女儿绕膝做乐,老来还能够含饴弄孙,可惜,你为了贪恋那些本不该属于你的权力,将你这生都给葬送了。”
彤贵妃轻轻一嗤:“说到女儿,我那对双生子现在如何了?皇上知道她们是我与奕纬生下的孽种,一定恨到想把她们碎尸万段吧?”
阿木尔停一停道:“皇上确实要把她们给杀了,不过本宫见她们可怜,准备安排她们假死出宫,放她们一条活路。这些话,我本不应该与你说的,不过我念在你毕竟是她们的额娘,知道自己孩子性命无忧的话,兴许能走的安心些。”
彤贵妃目睫一颤,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安心?皇贵妃,我发现你这个人挺天真的,天真到以为别人的心性都与你一样善良。唉,方才我还在担心黄泉路上寂寞,现在好了,有你和我那对女儿一道陪我走了。”
空气中弥漫起死亡的硝烟,阿木尔神色微微一滞:“你什么意思?”
“皇上,皇贵妃阳奉阴违,私放了皇七女与皇贵妃!皇上,皇贵妃没有杀死你儿子与我生下来的孽种!皇上……”
彤贵妃还欲丧心病狂地喧叫时,只觉得胸口一阵断肺般的疼痛,她低下头望去,只见惊惧叫加地阿木尔正死死将那盘中的匕首,捅进了自己的身躯。血染袍襟的彤贵妃像一座红玉雕塑似的,缓缓地倒在阿木尔的脚下,至死都没有闭上她那双已献祭给魔鬼的双眼。
德贵儿一脚将殿门踹开,惊慌地问道:“皇贵妃,您没事吧!”
阿木尔木木地转过身,用着一股仿若刚从地底深渊攀爬出来的语气道:“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