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看到了满身泥泞的小瑾。

他的小手掌攥紧了拳头，憋红了脸，梗着脖子不发一言。

她当时摸了摸他的头，问，“玩得开心吗？”没有等到小瑾的回答，她又道，“喜欢的话，姨母再给你几袋金粒子，随便挖！”

院长被当场气晕倒了。

后来是恒王出面，才平息了这次事端。

其实她倒觉得无所谓，不说小瑾父亲的身份，她当姨母的又不是养不起侄儿。

她还记得当时的心情——

看到他脏兮兮的模样，她想着这样多好啊，这才是一个六岁孩子真正该有的模样！

大概是出生就失去母亲的关系，这个孩子早慧，平时沉默寡言，跟个小大人似的，难得看到他这样生机勃勃，像个真正的六岁孩子，那一刻，她心里早没了那个任务了，她想她那时候甚至比玩泥巴的小瑾还要高兴吧。

后来她又给他金粒子让他随便去玩的时候，小瑾却没有接受了。看着再次变得沉默的孩子，她还在心里问候了那院长好些日子。

这件事她很快就忘记了，让她意外的是那年的冬天。

小瑾拿回了五千两银票，是当初她给的金粒子的五倍了。

她这才知道，原来当初侄儿并不是在挖泥巴玩，而是和温泉馆及书院谈妥了，从温泉馆引一条温泉水到书院，让学子们冬天能泡上温泉。只是当时挖掘工程出了点意外，书院的管事怕担责跑路了，所以院长以为是他在胡闹，便跑到王府告状去了。再后来，书院换了新管事，他又和新管事重新谈好了，这项工程最后在冬天前完成了......

那时候他才六岁，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坚持了半年。

这哪是一个六岁孩子能做出来的事情，当然值得她这个做姨母的骄傲自豪，可是——

当她看到五千两的时候，她只有心疼。

十四年过去了，小瑾已经长成了男子汉，不是当初让人心疼的小小人儿了，可是他骨子里的执着一点儿没变。

花漫收回思绪，想到了叶舒，难免觉得很可惜，她不禁又问了一句，“真的就不可能了吗？”

宁北瑾拿起一个新的杯子，重新为姨母倒了一杯茶。

花漫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然而自己这个侄儿，不会把情绪摆在脸上，即便心里惊涛骇浪，脸上可能也只拧了拧眉梢，此时看他一脸平静，她实在没能瞧出什么。

宁北瑾将茶杯递过去，对上了她的视线，“姨母您知道，我能做的事情很少。”

花漫脸色一变，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余府。

余夫人沉着脸越过了府门，朱漆大门一关，便让所有下人退下了。

余夫人压着的火气都发了出来，“恒王世子对你施了什么魔咒？他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余香蕾不说话。

余夫人气得心肝儿都疼了，“满上京城那么多王侯公子，哪一个不成？偏偏要是他？是！恒王府是门阀高！但你以为他现在是恒王世子，将来就能继承王位吗？”

“他弟弟都在朝中任五品官了，可他连个官衔都没有，不过是做打理生意那种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世子之位保得了几时？将来恒王府王位还不是落在他弟弟手中！”

“你跟我说说，你到底看上了他什么？”

余香蕾神色一变。

她图宁北瑾什么？刚开始当然是图他家世好、长得俊俏，可后来呢？莫愁湖的事人人都当她是被拒后羞愤跳湖的，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根本没想跳湖，她是被人推下去的！

推她下去的人便是她昔日的好姐妹——安馨儿。

安馨儿不是一心想做恒王世子妃么，那她偏偏要把这个位置抢过来！

不过这些话，她是不可能对她母亲讲的。

余香蕾反驳道，“就算世子现在势弱，但我一旦嫁过去，加上爹爹在朝中的影响力，还怕他保不住王位吗？”

余夫人几乎要被气晕了，“还嫌你今日丢的人不够？”

余香蕾想着刚刚的事情，心情不太好，语气也跟着不好了，“母亲能不能不叨叨了？！”

余夫人瞪着她，胸口起伏不平，“不管你对恒王世子存了什么心思，趁早打消你的念头！马上宫里就要举办围猎会了，届时上京城里的王孙公子都会参加，我跟你父亲商量过了，这次围猎会就把你的亲事定下来！”

......

而此时的安府里，伴随着哗啦啦的声音，一堆上好的胭脂水粉被扫落在地，满地狼藉。

“这个贱人，刚放出来就攀诬上瑾哥哥！”安馨儿拂袖出了屋子。

丫鬟香芙吓了一跳，连忙追上去，“小姐，您要去哪儿啊？”

安馨儿走到院门口，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院子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褐色衣裙的女人，看着略有些年纪，额前的头发偏向一边，将眼睛遮了大半。

香芙愣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既不像夫人主子，又不像丫鬟下人，看着有些怪异，怪异中又带着神秘。

安馨儿心情不好，只问院子门口的丫鬟，“这人是谁？”

小丫鬟正欲开口，便被那人抢先了，开口却是道，“安小姐，大人不让你出院门。”

安馨儿凝眸看了她片刻，反应过来，“你是我父亲找来的人？”

那人点了一下头，随着她的动作，额前的头发滑了一下，露出一只邪魅的眼睛，她微微勾唇，“安小姐可以叫我赤霞。”

安馨儿怔了一下，香芙没见过这样的人，她又何尝见过，特别是刚刚那种说不清的眼神，竟让人不自觉生出寒意。不过这个感觉只是一瞬，她堂堂相府千金，难道怕个江湖人士不成。

“让开！”

那个叫赤霞的笑了笑，“安小姐最好听话一点儿，否则要是吃了苦头，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哦。”

“哼！你难道还敢跟本小姐动手？”

赤霞微微一笑，嘴角梨涡浅现，露出毫无威胁的模样，“当然不会。”

安馨儿原本也没打算出院门的，不过突然来这么个江湖人，若是她真听了这人的话，那她以后岂不是要屈从一个江湖人？怎么可能！

她冷哼一声，便绕过赤霞往外走！

虽然门口有安惟派来的四个丫鬟，可是谁也不敢拦她，几人便只能跟上去。

香芙也追上去，不过刚走了几步，小姐就突然停下来了，她差点儿一头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