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景错也到了。

那晚上，仇宸枫默默地陪了仇瀚林很久，而景错也没多说一言，只是轻轻地拥着仇宸枫。

她无法替他去分解那份疼痛，只有一直握着他的手，直到两个人的手上都沾了黏腻的汗液。

也不知过了多久，仇瀚林似乎没那么难受了。

只是他的双眼，甚至都没了前些时日的浑浊，而是好似有一层白膜包围着瞳孔，几乎找不到一丝聚焦的点了。

“爸，还疼么？”仇宸枫轻声询问。

仇瀚林干枯的嘴唇微张，沙哑而木讷地答着：“疼啊……”

仇宸枫低下头片刻，紧紧地抿住了嘴唇，她还未来得及伸手，便已经有温暖的指腹贴着她的脸颊，将她流出的泪水轻轻擦拭。

景错收回手后，仇宸枫又抬起头，扯出了一个笑容：“爸，你想不想听点故事啊？”

仇瀚林喘着气，很吃力地把头扭向了她。

“跟你说哦。”仇宸枫语气哽咽着，却还努力扬着笑容，“我上礼拜不是想给你弄点鸡汤嘛，然后我把拔了毛的鸭子认成了鸡，买回来发现不太对，还理直气壮地去找人家吵架呢！”

说完后，她故意发笑了起来。

景错轻轻抚着她的肩膀，眼中满是心疼。

仇瀚林似乎很想回应着什么，可现在，他连笑的力气都没了。

“你以前总说叫我学做饭，还说我再不学就要嫁不出去了。”仇宸枫再次仓促地抹去泪水，强颜欢笑道，“现在嫁应该是嫁得出去了，不过，倒是把自己的脸给丢大了。”

这时，仇瀚林又努力仰起头，目光看向了景错。

景错似乎瞬间就看明白了，他立刻揽住仇宸枫，诚挚地告诉他：“叔叔，我会一直对他好，往后，她都由我来照顾。”

景错不是喜欢许下承诺的人，他所有的想法，都只想用行动来证明。

但他知道，仇瀚林已经没时间在年月往复中，看着他们了。

所以，他选择了在这一刻，说出了心中所想。

而仇瀚林好似松了一口气，他又默默地恢复了躺着的姿势，仍是在被疼痛摧残着身心。

仇宸枫用热毛巾给他身上都擦拭了一遍，那些疼出的汗，都帮他擦净了。

后来，他们还是坐在床头，一直默默地陪伴着他。

“爸，还是很难受吗？”仇宸枫看着他这样，只觉得心揪着般的疼。

这次，仇瀚林没回答她。

他只是拉着仇宸枫的手，缓慢地吐出几个字：“枫枫，对不起，我不配做父亲……”

泪水涌出眼眶。

景错赶紧取过纸巾，将她的泪水都轻轻擦去。

“别说这些了，爸，我们聊点开心的事吧。”过了会，她忍住了泪水，再度牵扯出一个笑容，“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矫情得要命，但凡生点小病都要跟你又哭又闹，非要你唱儿歌来哄我才行。”

见他似乎想到回答，仇宸枫为了避免他又耗费力气，赶紧抢先自问自答。

“我知道你一定记得！”她轻笑一声，“我小时候就觉得，我爸爸怎么就这么厉害呢？居然每次都能给我唱不重样的歌诶，还唱得这么好听！所以有时候我其实没那么不舒服，但就是想跟你作一作，反正我爸这么宠我，一定不会发脾气的不是吗？”

终于，仇瀚林的嘴角上扬了一些，只有很细微地观察，才能看清。

“你现在不舒服的话，那……”仇宸枫突然想到，“我来给你唱儿歌吧，我记得有几首歌我超喜欢的，每次都缠着你给我唱！”

仇瀚林怔怔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柔和的微光，他一直看着她，似乎贪婪地想捕捉每一秒。

片刻后，仇宸枫清了清嗓子，开始轻声吟唱了起来。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

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眼睛不会眨。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

也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嘴巴不说话。

她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

她没有亲爱的妈妈，也没有爸爸。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

我做她妈妈，我做她爸爸，永远爱着她。”

……

唱到后面，仇宸枫的声音哽咽了起来，景错紧紧地拥着她，让她倚在了自己宽阔的胸口。

病床上，仇瀚林依旧扬着嘴角，只是眼角不知何时，流下了一滴泪水。

他的枫枫，原来唱歌这么好听啊。

和她平淡的说话音色不同，她唱歌的声音柔甜中带着一丝婉丽，就好像被天使吻过的嗓子，听过之后，充满了治愈力。

只是遗憾，她女儿唱歌这么好，他竟然到现在，才刚知道。

如果还有机会……

罢了，这一辈子，再也没机会了吧。

一生到头，陪伴到最后的人，竟是曾被自己丢弃的女儿，想到这，深深的后悔再次填满了胸膛。

他曾有无数的贪欲，贪恋美色，贪恋钱财，贪恋灯红酒绿和虚无缥缈的虚荣。

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要了。

他想要健康，想要平安度过一生，想要还剩很多很多时间，陪女儿出去走走，散散心，然后在未来的有朝一日，看着她嫁给一个值得奔赴余生的男人。

他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就让这一切，随着他的忏悔，一同带离这个世界吧。

希望往后留给枫枫的，皆是美好。

渐渐地，仇瀚林似乎舒缓了不少，他累了，沉沉地睡去了。

用医生的说法是，他现在能多睡那么一分钟，也算是多一点享受了。

仇宸枫没再打扰他，只是在景错的陪伴下，离开了病房。

走廊里，她颓然地低着头，目光空洞地望着自己的指尖。

“混蛋……”仇宸枫咬着唇，泪水“啪嗒”两声滴在手背上，“他还不如抛下我后就再也没管我呢……”

景错抱着她，眼眶也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他这一辈子。”景错轻轻拍着她的背，“心债还清，也会安心离开了。”

仇宸枫将头埋在他的肩膀，哭得歇斯底里。

他知道，仇宸枫说的是气话。

在她内心深处，始终都在渴望着父爱吧。

--------

翌日，仇瀚林于凌晨5:30分，在睡梦中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