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二楼走廊里，除了隐约的手电灯光能晃出人影，周遭的世界遍是黑暗。

唐雨是相信三更的，无论任何时候，三更都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所以在听到三更口中言语以后，回过神来的唐雨立刻躲在了三更身后。

即使他知道三更此刻也没有灵力可施展，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觉得三更有一种睥睨众生的气势。

三更也确实有。

当她双瞳中血色弥漫之际，唐雨耳畔的乌鸦鸣叫声不增反减。

旁边的楼梯上传来了有人下楼的脚步声。

唐雨觉得最坏的打算就是被两面夹击了，那样反而会使他们处于一种十分不利的状况。

逃之夭夭永远是在这个处境里唐雨能想到的最好方式，尽管在紧张气氛对于唐雨脆弱内心的压迫下，他已经忘记了三更执意来到这里的初衷。

“你就是李离么。”

三更对着站在面前的“黄羽衣”说道，当虚幻的乌鸦群从“黄羽衣”的身体中来回穿梭而过之后，这个被以意念所创造出的幻象终究烟消云散了。

“你们不该来到这里的。”

身后的楼梯上，黄羽衣缓步下楼，边走边说着话，一脸的云淡风轻。

唐雨现在已经不敢辨认来人是不是真正的黄羽衣了，他现在只能尽量与三更站在一起，同时身体紧绷准备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然而黄羽衣口中的话音是个男声，温润轻柔。

这与之前唐雨曾听黄羽衣说话的声音相比截然不同。

显然，现在这个场景，就算没吃过猪肉也会见过猪跑，唐雨一个成年人，什么都懂。

“你找我有事么？”

“我来是想问问你，《暗鸦》那本书里那种压抑沉重的情感是不是爱情。”

被李离附身的黄羽衣闻言哑然失笑，一旁的唐雨也能理解他这笑容的含义。

“原来是我作品的粉丝啊……现在不是个好时间，这里也不是个好地点，否则的话我还真想与你好好梳理一下作品中的脉络。”

“你写完《暗鸦》就死了，死因至今不详，坊间传闻你是被吓死的，这是真的么？”

唐雨在旁边忽然开口说道。

他之前在虎空论坛上看到了那个帖子，至今耿耿于怀。

最重要的是，他之后还通过那个楼主的发帖记录，知道了许多其余的事件真相。

那个楼主也是个网络小说作者，只是没李离运气好出名了而已，但在李离生前，两人是至交好友，所以他理所当然的出席了李离的追悼会。

在追悼会上，通过黄羽衣与他交流的只言片语，结合之前李离与他沟通交流的态度，他便对事情的真相了然于胸。

他说李离是因为作品太过阴暗恐怖而被吓死的，其实也是给李离留了最后一丝颜面。

在听到唐雨的话以后，李离脸上的表情发生巨变，那张原本属于黄羽衣的身体上的冷漠脸庞上的表情发生了急速扭曲，扭曲到面目狰狞发出狂笑。

唐雨无心激怒李离，但是从他之前的推断以及李离听到自己问题的反应来看，三更此番前来，想必是得不到心中的答案了。

因为他与黄羽衣之间，根本没有爱情。

当黄羽衣的身体上开始出现许多黑色羽毛，甚至漂浮于周围空间之中的时候，唐雨已然拽起三更准备再次逃离这里。

唐雨知道三更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进行他想象中的阎王大战恶灵酣畅淋漓燃烧经费的决斗场面，所以他索性准备带着三更逃之夭夭。

三更来这里是为了从李离的口中寻求一个关于爱情的答案，但唐雨在来这里之前心中已经有了判断，他只是来验证或者推翻心中原本思维设定的。

“那本《暗鸦》虽然我没完整看过，但是我查询过资料，那本作品里的故事写得是落魄的作者因为作品不受欢迎而感到郁郁不得志，现实生活中又很贫困潦倒，和女朋友的生活也进入了一种贫困夫妻百日哀的情景下对吧……“

唐雨带着三更奔跑的时候，在三更提问之前，唐雨就给出了回答。

“作品里反复出现了一种在男主人公作者视角下观察女朋友的描写，正如你所说，阅读这本书的人都能感受到一种沉重压抑的情感，很多读着都觉得那是作者对于没能力让女友过上更好生活的无奈与悔恨，还有人说一切都是这个作者的想象，他的生活本就暗无天日，他根本没有女朋友。但其实……”

唐雨的话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了乌鸦的鸣叫声，成群的黑色乌鸦朝着他们奔袭而来，唐雨赶紧拽着三更绕过转角沿着楼梯往楼下跑去。

“其实……其实……李离原本是想描绘出这种女友不离不弃的情感的，但因为他对女友从没有过爱，所以才会让这份情感沉重压抑，显得自相矛盾……”

唐雨站在一楼的楼梯转角处，大口喘着粗气。

他身旁的三更同样也因为这种逃命奔跑而显得发丝有些凌乱，但这对于这位阎王来说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你说够了吗，说够了你可以去死了。”

旁边的黑暗走廊里从空间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他没有面容，只能模模糊糊看出一个人影。

“李离，你宁愿以乌鸦为媒也不愿离开凡间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连原本的样貌都难以留存，只能寄托魂灵于他人身上，这样的你，留在这里苟延残喘还有什么意义。”

“我倒还想问问你，你究竟是谁。”

“我是地府的下一任阎王，终有一天会掌轮回生死。”

“好啊，真好，有阎王做我的粉丝，那我也觉得值得了。只是今天我要是让你们离开，恐怕你们就要叫所谓的黑白无常来这里抓我了吧？让你们知道了也无所谓，我没有任何退路，我只有在这个阴森恐怖骇人的地方才能让我的意识再短暂停留片刻，为什么非要对我赶尽杀绝呢，啊？”

李离阴暗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唐雨面前，然后一把扼住了唐雨的喉咙。

唐雨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弄得呼吸困难，可他又难以反抗，只能死死抓住对方的手腕拼尽全力挣脱，但终究无济于事，只能被按在墙上感受着自己的身体缓缓升空双脚离地。

“所以，为什么要继续留在这里。”

一旁的三更仍旧在不停追问着。

唐雨此刻虽然说不了话，但是浓浓的吐槽之意就要从天灵盖窜出来了。

他喵的别问了先救我啊！还想不想吃锅包肉了啊以后！

“因为我要将《暗鸦》写完，暗鸦的结局远不止那么简单，乌鸦的故事仍旧该继续下去。”

“乌鸦就是乌鸦，无论怎样都变不成凤凰。”

三更的话给予了李离心灵深处种种一击。

故事里所谓作者看到乌鸦而产生灵感终究摆脱困境的故事，其实一直都是他在痴人说梦。

从来就没有过乌鸦，而与他共同生活的女朋友却是个在殡仪馆工作，脸上布满雀斑丑陋至极的女人。

因为她是李离处女作《死寂沉沦》的粉丝，所以就算她平时话不多，但李离还是跟她走到了一起。

当《暗鸦》中的情节进行到黄昏时分，无助的作者看到窗外盘旋的乌鸦时引发灵感走向新生的那一刻，李离正坐在狭小的出租屋内，身后是买菜回来的黄羽衣。

她脸上密密麻麻的雀斑早已让李离心生厌恶，而对于《暗鸦》中原本该有的爱情描写却被他写得压抑沉重，这种埋没在心中长久的苦闷终究得以宣泄。

他走向了死亡，因为压抑崩溃情绪激动再加上连日熬夜没有休息而导致的猝死。

他双腿一蹬死在电脑椅上的时候，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暗鸦》的最终结局定稿。

黄羽衣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死掉的，所以尽管她沉默寡言，但还是帮李离把《暗鸦》的结局整合寄给了编辑部，以微信头像上《暗鸦》的封面做纪念，事后也去医院通过激光祛除了大部分的雀斑。

李离从没说过她脸上的雀斑让他厌恶，这是黄羽衣在追悼会上偶然听李离的旧时故友说起过的。

李离想做的从来不是改写《暗鸦》的结局，他只是想重新给自己一个机会，从那时黄昏微风拂起窗外乌鸦鸣叫的时候，去尝试爱黄羽衣一次。

他松开扼住唐雨咽喉的手，转而唤起周边的黑羽以极快的速度共同飞向了三更。

锐利的羽毛划破殡仪馆长廊中的空气，像一柄柄利刃般刺向了三更。

三更知道自己没有灵力，也知道自己会死。

但她并不畏惧，因为对于她来说，死亡只不过是一个轮回。

她是阎王，她有让游戏重新开始的权利。

但当唐雨从地上爬起，飞奔向她并将她扑倒在地，以后背面对那些锐利的黑羽锋芒时，她终究是不解的。

“唐雨，我不畏惧死亡，但你怕死，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唐雨已经说不出话了，后背传来的剧痛深入骨髓，甚至让他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让碎裂的骨骼跳舞。

他只能用尽全身气力，死死抱住身下的少女，努力地将自己最后的体温传递给这个冰冷的身躯。

唐雨想回答三更的问题，因为他是三更在人间的专属灵使，因为他潜意识里不想让三更受到伤害，因为三更在他心里很重要。

唐雨也很想耍酷说一句如果我们能活着走出去的话，万水千山你能陪我一起去看吗。

但最后的最后，他只能咬着牙根，努力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将脸贴近三更的鬓边，鼻息间嗅着三更发香的同时，将它传进三更的耳朵里。

“一起回家吧，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