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锋不斩
作者:果安之 | 分类:武侠 | 字数:111.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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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当时已惘然
三天时间就这么缓缓地在楚羽和林青地糜烂生活中溜了过去。楚羽睁开眼睛,望着窗外的明媚阳光直射到自己的床铺之上。空气里淡淡的扬尘和碎屑在光辉之下缓缓移动漂浮着,像是一个个神话中的精灵,恬静而喧闹。楚羽就这么静静看着,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几丝笑意来。很久没能这么放松过了,他心里清楚,林青并不是为了自己享受才这么做的,他实际上是想让最近楚羽紧绷起来地一个心松缓下来,想让江南的温暖而和煦的阳光与轻柔而澄澈的河水来洗涤蒙在楚羽心头的那抹阴霾。
楚羽缓缓掀开被子,穿好外衣,随手在铜盆中摸了把脸,用客栈房间里备好的牙盐蘸在指头上刷了牙,漱了口,一身清爽了,也不急着出门,走到了窗前,静静向外面看了去。
林青说是住的地方可以不那么挑,但依然是找了一家靠河的客栈。从楚羽的位置看出去,蜿蜒曲折的羽裳河在灿灿的阳光之下恍若一条泛着七彩之色的丝带,环绕在盈盈一握的女子腰间,似乎被风轻轻一吹就要飘走一般。楚羽静静地看着河边静静悬停着的画舫缓缓在层层浪波中一起一伏,时而不时地走下一些衣着华贵的男子,早有仆人在外面接着,而后低着头匆匆离去。楚羽知道那是在画舫中销魂了一夜的金主,女子并不会出来相送,她们仿佛只生活在背光一侧的画舫之中,纵然檀香袅袅,灯火旖旎,仍旧是见不得阳光,白皙中失了血色。一时间,楚羽再看向羽裳河时竟然觉得那折射出的七彩,尽是胭脂粉黛,没来由的心中生出些怜悯。
房门被推了开来,披头散发的林青将头一探,看见窗边静静立着的楚羽,先是一愣,而后笑道:“本来还怕你赖床,没想到你起的这么早。得了,等我回房收拾收拾,咱们也该上街打听打听了。”
楚羽点了点头,林青便将脑袋又缩了回去,顺手把门也带上了。
因为一剑一枪交叉负于身后的特征太过明显,为了不暴露身份,林青便替楚羽背了秋蝉。这下楚羽倒也不需要一直手里提着铁条了,背上空了出来,便又负于了身后。楚羽一边将紫电裂天和铁条往背上背着,一边思绪胡乱的纷飞。
没听师父提起过,不知他是否来过江南,看过这如画一般的景色?
不过父亲应该是来过,据说长辈们说,父亲可是游历过整个中原的男人呢……
……
“今日感觉怎么样?”弦儿放下手中碗勺,看向仍躺在床上的锦瑟。
锦瑟笑了笑,道:“你亲手喂得饭,那可是比江湖里疯传的五大神药还要有奇效呢。”
弦儿脸微微一红,白了他一眼,嗔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混账话!”
锦瑟见状,笑得更开心了些,只是仍抑制着声音。
说来也奇,弦儿虽然只是个清倌儿,卖艺不卖身,到现在仍是个洁净身子,可怎么也少不了和客人的陪酒吟诵作乐,总不至于被调笑两句就娇羞如小女儿状。可放在锦瑟这里就是不行,哪怕锦瑟只是盯着她的眼睛久了,她也会满面通红,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塞到地缝里去。
她总也是忘不了两人初识的那一次。那时她还不是舫里的台柱子,只是被当成普通清倌儿来调教着。结果一个从秦淮来这里闲游的公子哥儿,那晚正巧看上了刚唱罢一曲就欲退下的她,出重金要她侍寝。她不从,惊得眼泪像是断线珠子一般扑簌扑簌地落下来。舫里的妈妈还是比较疼她,正挤出谄媚笑容,想要上前好言相劝,却被那公子哥儿的随身侍从一巴掌抽在了脸上,几个踉跄,栽倒在了地上,便人事不知了。那公子抓着她的纤细的手腕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周围的人一眼,道:“若是有谁要拦我,我今天就扔他到外面羽裳河里去喂鱼。”
下一刻,这位飞扬跋扈气焰嚣张的公子颈间陡然飙射出了一道鲜血。他松开了弦儿的手,颤抖着后退几步,口中发着几声毫无意义的“嗬嗬”声后,死了个透彻。
护卫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锦瑟一边伸出舌头舔着手中匕首上仍不断滴落的滚烫鲜血,一边笑的很邪魅。没人看得清,他是如何进入这间厅中,又是如何出手的。他笑的很邪魅,道:“哎呀,不小心接了个单子怎么还凑巧锄强扶弱了?我可不是什么好心肠的大侠啊哈哈哈哈哈。”
他走上前去,轻松地割下了那公子的头颅,笑着向周围人解释道:“人头我得带走,不然没法交差,雇主不给酬金,我不是白忙活了么?”
那时的锦瑟在人们的眼中,仿佛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浑身是血的恶魔。而在弦儿眼中,他却像是一座清风明月下的俊朗青峰。
他笑着问:“姑娘,你叫弦儿?”
她怔怔地点头。
“巧了,我叫锦瑟。”他的唇角笑意盈然,轻声道:“曾经江南有个落魄世人写过一首诗,不知道你听过没有?锦瑟无端五十弦,一线一柱思华年。姑娘,我们有缘,日后再见喽。”
第150章 当时已惘然
他飘然远去,留下被吓得浑身瘫软的众人和魂魄仿佛已经不在躯壳中的弦儿。
……
锦瑟笑着看着弦儿,轻轻道:“再给我唱一遍锦瑟?”
弦儿怔怔地看着这个男人,用鼻音轻轻地“嗯”了一声。
片刻的安静之后,清亮又悠然的嗓音在这片闺房之中淡淡响了起来。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线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锦瑟眯着眼睛,直到弦儿的声音完全散去了,他才咂着嘴将眼睛睁开,笑道:“说来有个有趣的是,那便是这位千年之前的落魄诗人写的这一联颔联,多少文人骚客琢磨的头发掉光了,也琢磨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庄生晓梦迷蝴蝶,这句还好,说的是道教祖师之一庄周的故事,可这望帝就完全没了头绪。莫非是这位李姓诗人杜撰的不成?”
唱完一曲的弦儿低下头来,轻声道:“我倒是不在乎这其中故事到底是如何……”
“哦?”锦瑟好奇地问道:“那弦儿好奇的是什么?”
弦儿定定地看住了锦瑟,面色忽而凄婉,道:“你那日说我们因这一首诗而有缘……可是你瞧这诗的最后一联……只是当时已惘然……已惘然……锦瑟,我怕,我怕我们是有缘无份……”
锦瑟沉默了。
半晌后他忽然抓住了泫然欲泣的弦儿的手,轻柔但坚定地道:“我是因为遇见了你,才开始相信命、相信缘分这种东西。倘若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戏耍我们的话,那我不信也罢。我不信了,它们便不能拿我如何。弦儿,你要信着,这一生,我终是要娶你的。”
弦儿再也忍耐不住,伏在锦瑟的胸膛上抽泣了起来。
伤口还未愈合,锦瑟觉得有些痛。
可是刀剑临于体的痛楚,哪里又赶得上心中剧痛之万一呢?
大概在他第一次受伤坠入这个姑娘的闺房之中时,两个人的命运便已经紧紧纠缠在一起了吧。
锦瑟伸出手来,抱紧了怀中的人儿。
……
夜幕渐渐来临,飞扬城不多时便被灯火所覆盖了起来。街上行人非但没有变少,反而愈发的多了起来。偶尔有女子的惊呼声响起,大概又是哪个流氓混混挤在人群之中偷偷揩了油吧。
林青和楚羽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冲向了那处拐角的荒废石阶。两人皆是重重地一屁股坐了上去,而后舒服的长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接着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嘿嘿一笑,各自举起了手中刚从烧烤摊子上买来的两手猪皮。
一边吃,楚羽一边哀叹道:“他妈的为什么就仅仅是在街上走着,我就感觉这么累呢?跟小时候师父在洛阳城里训练我练武时的强度似的!”
林青含混着将口中喷香的猪皮嚼碎咽下,道:“咱们这也是没办法,想要找到那个只剩半条命的杀手,就得走街串巷的打听,说不得就能打听到什么蛛丝马迹。”
楚羽问道:“你怎么就能确定锦瑟就一定会在这座飞扬城中?”
林青答道:“猜的。”
楚羽:“……”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要相信一名大宗师的直觉。”林青抹了抹嘴,随手扔掉了精光的签字,打了个饱嗝,开始紧紧盯着楚羽手中剩了将近一半的猪皮。
楚羽警觉起来,想都没想,猛得张大了嘴,一口撸掉了剩下的所有猪皮。一边猛嚼,一边恶狠狠地瞪着林青,含混道:“你不要想着……打我吃的的主意……”
林青悻悻地坐了回去,翻了个白眼儿。
等楚羽嚼完了,饱嗝儿也打出来了,林青忽然道:“想不想去逛逛窑子?”
楚羽连头都没扭过来,道:“太粗俗了太粗俗了,人家这里叫画舫!最不济你也叫个青楼吧?窑子窑子窑子,咱北方人被人家江南人看不起,都是像你这种家伙给败坏的。”
“少废话,去不去吧?”
“不去,”楚羽翻了个白眼儿,道:“要是让沁丫头知道了我敢去逛窑子,非得弄死我不可。”
林青大怒,道:“你这小王八蛋咋这没出息呢?!堂堂长青门门主咋还能惧内呢?!”
楚羽悠然道:“什么惧内,这叫相敬如宾。再者说长青门门主咋了?沁丫头还拜了唐门门主为师呢,以后也是唐门门主,身份不比我差,我凭什么不能惧内?”
“你看你看,你自己都说了,惧内!惧内!”
“惧内怎么着了?!我乐意!”楚羽猛得瞪眼,然后突然泄气,沮丧道:“哎呀沁丫头还没嫁给我呐……我好久没见着沁丫头啦……”
林青干脆捂住了耳朵,有些幽怨的望向了头顶的星空,道:“老子也有老婆的啊,你虐不着我虐不着我……”
……
“小姐,公孙公子又来听曲子了,正在厅里候着呢。”
屋内两个人神情动作同时一滞。半晌过后,直到那丫鬟有催促了一遍,弦儿才开口道:“知道了,我这稍准备一下便去,你先去让公孙公子稍候片刻。”
门外丫鬟缓缓退了出去。
床上的锦瑟皱了皱眉,道:“这人怎么天天来,烦不烦啊?”
弦儿地神情有些无奈,道:“是有些纠缠……不过人家是飞扬城家族长老会成员之一的公孙家嫡长子,惹不起的。既然他只是要听曲,我便去应付着便是,总要靠这贱命维持着生活不是?你放心,我的心是你的,谁都偷不走。”
锦瑟撇了撇嘴,不过终是面色稍缓。忽而他道:“弦儿,等出去了,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弦儿笑着点了点头,推门走了出去。
……
歌声袅袅,公孙悦眯着眼睛享受着,双手随着拍子在膝上轻轻敲打着。而坐在他身边的那位面容清秀的削瘦公子却是好奇的东张西望。
一曲终了,公孙悦睁开了眼睛,面带笑意看着这个自己新认识的朋友,道:“怎么?程老弟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女扮男装的程五千面色自然,道:“我家虽然是开赌场的,但是我老爹从不让我逛窑子,说是有损元阳。”
公孙悦哑然失笑,指着从幕帘中走出来的淸倌儿,道:“不一样的,弦儿姑娘可是淸倌儿,卖艺不卖身,程老弟可别冲撞了人家清白。”
程五千奇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她转头看向盈盈笑着的弦儿,道:“弦儿姑娘抱歉了,在下见识粗鄙,别往心里去。”
弦儿轻轻掩唇,笑道:“程公子哪里话,我本也是个轻贱的命,怎受得起程公子的道歉。”
“现在不是了。”
公孙悦在弦儿错愕的眼神中缓缓笑着站起了身,从袖中抽出了一张薄纸,轻声道:“你的卖身契,我帮你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