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锋不斩
作者:果安之 | 分类:武侠 | 字数:111.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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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野舟
中年人望过天空之后,在门槛上歇了一会儿,便起身回了屋中。已经是傍晚时分,屋外的天空又是阴天,屋内还没有点灯,显得有些漆黑。
有火光伴着锅碗瓢盆的声音在靠窗户的地方跳跃着,映出了这间屋子的大致模样。屋子不大,分为里屋和外屋。里屋中摆着一张破旧的床和一张破草席,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而外屋则是被灶台、方桌、凳椅给挤得满满当当,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像是走钢丝一样穿行在这不大空间中的中年人,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说那天怎么就想不开挑了这么个房子?还不如花点银子整个像样点儿的住处。”
正在灶台前炒菜而被烟熏火燎的心烦意乱的年轻人张嘴就骂道:“还有脸说!还不是你这一路早早的就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把银子全给花完了,否则咱们也不至于捡这么个破烂房子啊!虽然不要钱,但是他娘的老子堂堂长青门门主,怎么就成了你的伙夫了?!”
中年人一缩脖子,讪讪道:“尊老爱幼这不是咱们中原人自古以来的传统美德么……”
中年人自然就是林青,忙着炒菜做饭的年轻人自然就是楚羽。两人逃亡到这岳阳城中已经有些日子了,落户在这间废弃的房子中这么久,也没有城主府的人过来询问登记,也着实让楚羽心中疑惑了一段时间。不过既然能停下来消停一段时间,那自然还是好的。
“嘭嘭嘭”的几声闷响,楚羽走过来将盛着所谓的“红烧狮子头”的盘子以及顺手炒得一盘辣椒炒蛋,还有一盆米饭外加两只空碗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恶狠狠地盯了一眼林青之后,一屁股坐到自己的椅子上,将筷子重重地在桌子上一敲,道:“吃!”
林青小心翼翼地看了楚羽一眼,有看了一眼第一个盘子中的如同黑炭一般的事物,吞了口口水,没敢表露出什么抗议的念头,伸出筷子缓缓地从那盘黑炭之中挖出一块儿,慢慢的送到了眼前。
他感受到了对面那两道随时准备抽出铁条砍人地目光,不再犹豫,将黑炭送入口中细细地嚼了起来。
“味道怎么样?”楚羽横眉,一边给两人盛上了米饭,一边问道。
“唔……唔!”林青仍在嚼着,却是瞪大了眼睛,没拿筷子地那只手伸出了大拇指,口中哼哼着表示自己觉得这红烧狮子头真是美味极了。
楚羽一筷子敲在了林青执筷伸向辣椒炒蛋的手腕上,面无表情地道:“既然好吃,那么那一盘子就都是你的了。那一盘子归你,这一盘子归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林青的眼神立刻幽怨了起来,拼命将口中嚼得很碎的黑炭咽了下去,哀嚎道:“好歹我们也算是同过生共过死,刚住进这间房子的第一天还同床共枕,你就这么对我?”
楚羽大怒道:“你他妈还有脸说!老子那一晚上被你踢下床四回!这才跟街坊借了草席打了地铺!这么几天天天睡地板,你一回床都没让我睡过!”
“不让睡床什么的这话说得怎么像个小媳妇儿似的……”
感受到了楚羽不善的目光,林青连忙举起左手示意自己投降,却趁机伸出右手一筷子夹起一大块辣椒炒蛋,送入到了自己的口中。
随即他便脸色一变,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楚羽你个杀千刀的!咳咳咳!你是把岳阳城里卖辣椒的全都打死了吧你?!咳咳咳!这么辣!要死人的!”
楚羽翻了个白眼,道:“本来也就不是吵给你吃的。”一边说着,一边夹了一块炒蛋塞进嘴里,神态自若地嚼了起来。
林青一连往嘴里扒了整整将近一碗米饭,这才勉强将那股辣意压下去了些。他瞪着一双牛眼看着楚羽道:“你,你不是,嘶——不是在洛阳城长大的吗?洛阳城有吃辣的习惯吗?我怎么不知道。”
楚羽夹菜的动作一滞,眼神中一股极少见的温暖之色闪过。他轻轻说:“你应该知道,沁儿、吴石头算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洛阳城确实没有吃辣的习惯,但是长安城的有些人却有。所以沁儿特别能吃辣,我娘也就总是在桌上的菜里弄上一份儿特别辣的式样。”
“凭什么,”林青哼哼道:“又不是你娘的亲女儿,干嘛要对她这么好?还单门开小灶?”
楚羽瞪眼作势欲打,林青赶忙把自己的嘴捂了起来,表示自己不会再废话了。
楚羽继续道:“有一次啊,我那天练武加了量,到了饭点儿实在是饿得难受,早早地就在饭桌上等着了。结果我娘就是为了给沁儿炒上一盘辣椒炒蛋,开饭时间比平常晚了一炷香。吃饭的时候我实在气不过,就对沁儿说,她这么爱吃辣,怕是以后找不到婆家。结果你猜她怎么说?她白了我和吴石头一眼,说作为男人,竟然吃辣连一个女人都比不过,还算是男人吗?!”
林青啧啧道:“这丫头原来从小就这么虎啊,怪不得你载她手里了。”
这次楚羽没反驳他,笑道:“不能忍啊,被一个小姑娘说不算男人,那真是奇耻大辱了。我和吴石头从那以后便拼命锻炼吃辣能力,才成了现在这样。”
第192章 野舟
林青叹了一口气,看着楚羽露出了微笑的脸,轻声道:“完了完了,以后就算是成了家怕是也被套的死死的了。”
楚羽渐渐从那些暖暖的回忆之中退了出来,一边开始老老实实地往嘴里塞着米饭,一边道:“其实我知道,今天你非得让我做这从来没有做过的劳什子狮子头,是因为我们在这里呆不住了吧?”
林青一愣,然后低了低头,道:“原来你看出来了……是啊,跟屁虫又找上门来了,不跑路不行了,打不过啊。”
“所以啊,我就顺便把这辣椒炒蛋做了。下一次能有炒菜的机会,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我……也算是趁此机会回忆一下以前的事情吧。”
楚羽低着头,轻声道:“我想她了呀……”
林青叹了一口气。
……
鲁伯在这条巷子之中已经住了整整十年了。老妻仍在,儿女成家。他现在每天过的就是一种搬着马扎到处溜达,遇见同龄的或者熟悉的邻里便坐下来谈天说地。这样的悠闲生活一直是他年轻时候所厌弃的,只是他年轻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等到自己老了竟然会享受这种日渐腐烂的生活。
昨天傍晚突然风起云涌,几乎岳阳城中每家每户都做好防雨的准备,然而等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之后,竟然渐渐月明星稀,晴了人们一个措手不及。鲁伯今日起了个大早,便坐到了自家门前,等着熟识的老朋友们一个个出来,对这个玄乎的天气做一些天马行空的解读。
说的通俗一点,就是吹牛逼。
日头渐渐东升,鲁伯也没有躲到阴凉处的意思。已是正儿八经的秋日时节,阳光明儿不烈,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忍不住的犯困。他抬起有些沉重的双眼,打了个哈欠,心想兴许自己今天不该起这么早,完全可以多睡一会儿再出门的。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间比较残破的屋子,满脸的皱纹绽了开来。那两个外乡来的男子这几天总是能带给这条街巷很多平日里没有的热闹与乐趣,老人现在虽然已经不习惯新鲜的事物了,却还是轻易地便被两个人身上的活力所感染,开始期待并憧憬着每一天。
正想着,屋内小米粥的香气便渐渐穿了出来。鲁伯知道,再停上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老婆子便会从屋内出来喊自己吃饭。每天都是一样的过程,鲁伯甚至觉得自己闭着眼睛都能活过这一天天。
所以还是那两个外乡人更有意思啊。
不远处巷口有两个陌生的人影闪了出来,鲁伯没有在意,站起身来,掂起自己的小马扎就要往屋里走。今天就别让老婆子叫了吧,自己早点回去,也不用她总是在自己耳朵边上叨叨叨叨叨叨,耳朵都要被她叨叨聋了。
然后鲁伯被叫住了。
“这位老伯,咱们附近,最近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外乡人来过呀?”
鲁伯缓缓转过身来,看了看巷口,又看看眼前这两个人,半晌没有说话。
这么远的距离一个转身的功夫便将之穿越而过,大白天的难不成是撞鬼了不成?
当然不是,江湖武人这一说,鲁伯心中还是清楚的。
“没有,”鲁伯开口道:“我们这些地方,除非家里人丁绝了,否则世世代代都不会搬家的。所以这里是不会有外乡人住的地方的。这段时间我见过的外乡人,也只有你们两个而已。”
问话的那个人是个看上去颇为年轻的锦衣公子哥,长得颇为英俊。他背后站着一位灰衣汉子,面相木讷,却没来由的有些凶狠。
没想到那两个家伙流落到岳阳城中来,是因为得罪了江湖中得罪不起的人啊……
鲁伯心中有了自己的判断,眯了眯眼,点了点头,笑道:“两位不知是从哪里风风火火的赶来这里找人?要不要先来老朽家中喝口茶呢?哦,其实清粥也是有的。”
“不了不了,”年轻公子哥连忙摆手,笑道:“老伯既然要用早饭了,我们也就不过多打扰了。只是还想向老伯讨教一句,那间破一点的屋子中,有人住吗?”
鲁伯心中咯噔一声,脸上却是竭力保持着平静,道:“哦,那家啊,人都起得早,没有留下后代,早就没有人住了。”
“没人住么?”年轻公子哥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一些,道:“那可真好,我正说身上的盘缠不够了,去住酒家太不划算,既然正巧这间房子空着,那我们兄弟两个便就在那间屋子里将就一晚好了。”
鲁伯心中一惊,脱口而出:“不行!”
“哦?”锦衣公子哥脸上似笑非笑,“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没,没什么大事,”鲁伯连忙摆手道:“那间屋子啊……又破又旧,满是灰尘,狭**仄。两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怎么可以让那个小破屋子损了你们的身份呢?不如,来我们家住吧?我们家只收酒楼里不到一半的银两!您看怎么样?”
锦衣公子哥闻言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完以后,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巨大的银锭,拍到了鲁伯手中。
鲁伯忙道:“这可太多了,我找不开啊!”
锦衣公子哥挥了挥手,笑道:“不用找了,老伯,全都是你的!”
而后他俯下身来,贴近鲁伯的耳朵,轻声道:“老伯啊,你说那两个人想来也跟你没什么交集,他们在这边住下的时间也不长,您为什么非要给他们打掩护呢?”
鲁伯浑身冰冷。
锦衣公子哥带着灰衣汉子大步走向了那间房门紧闭的破旧的房子,在离房门还有几步远的地方,他们停下了脚步。
沉默了一会儿,锦衣公子哥有些无奈的说:“竟然还是给他们跑了。”
一股沛然的劲气猛然向前推出,房门应声而裂,露出了外面拥挤的空间。
桌子上还留着残羹剩饭,两个盘子两个碗,盘子里剩的是黑炭,碗里剩的是米饭。
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不远处盯着这里的鲁伯悄然松了一口气。
原来两人昨晚就已经逃走了。
不知为何,鲁伯的心中还有一些怅然若失。
原来他们真的已经走了。
……
洞庭湖上,烟波浩渺,水波荡荡。
一叶小舟在湖水之上缓缓随着浪的势头极为潇洒的飘荡着。无人撑杆无人划桨,船头随时在改变着方向。
舟中年人笑着拍手吟道:“野渡无人舟自横。”
年轻人同样笑着拍手回应道:“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巨大的黑影安安静静地蜷缩在湖水之下,随着这只小舟,一同向着洞庭湖的深处飘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