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门外不曾有人守着, 来人便就径自踏入门去。待走到屋前, 原本闭合着的两扇门自动从内向外打开，倾洒出来的暖黄与屋外的黑暗格格不入，照亮了院中寂寥, 也照亮了屋里坐在桌边独酌之人的音容笑貌。

“尊者，川已恭候多时。”

来人, 即是灰鹰尊者, 闻言, 也不再耽误, 走进门内, “倒是老夫的不是，劳城主久候了。”

身后的两扇大门在他踏进屋后, 再一次合上, 院中又重回昏暗。

片刻后, 又有一道身影自角落处闪将而出，轻巧无声的落在了屋檐之上。

未免惊动屋里人，他并未放出神识探查，只是屏息细听, 然半晌不曾有动静传来，心中不免存疑, 又耐着性子静待了一会, 见确实没什么声响从里面传出, 收敛着的眉眼自紧紧闭合着的门扉上看过, 那本紧密无隙的门缝无声的被看不见的力量推开了一道口子, 复又合上。

夜风卷带着树叶掠过，屋外，已空无一人，只余幽幽的地砖倒映着烛光。

屋里没人。

这个结果并不叫人意外。

他将这间奢华富丽的屋子环视了一圈，深黑色的瞳孔里隐隐有红芒笼罩。很快，他就锁定了目标。径自来到书案后的壁画前，被红雾所笼的黑瞳注视着为防有人闯入而刻意隐藏了的双层禁制，无声的勾了勾嘴角，宽大的袖摆随意一震，空气中缓缓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他毫不犹豫的走入其中。

本该被触动的隐藏禁制上一抹幽光一闪而过，安静的继续等待着下一个擅闯者的到来。

漩涡的背后，是悠长而沉闷的通道，空气中夹杂着丝丝潮湿的腐臭腥味。

没有光线的长道，没有任何的异动，没有沉闷的脚步声。漆黑的寂静里，没有人知道有一个人影，始终存在。

......

*

高耸至顶的烛台上点满了蜡烛，分层错落，似瀑布倒挂，把整个溶洞照应的恍若白昼。

各式灵器法宝，或在箱盒内，或散于地面，满满当当，叫人无处下脚。珠光宝气的珍宝在亮堂烛火的衬托下，越发显得熠熠夺目。

在这样一间足以令人疯狂的藏宝室里，面上有着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神情刻板的灰鹰尊者跟在百里川的身边，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之物，喉间不自觉的上下滑动，素来稳定的道心，都不禁恍了一瞬，哑声难以置信，“竟然......真的在这里？”

百里川似是没看到对方的失态，看了眼身侧的架子，微微一笑道，“如假包换。”

灰鹰尊者目光炯炯，对于百里川的话置若罔闻，这一会，天地万物在他眼里，都不及眼前这破败寒碜的小黑塔万分之一。

和这里其他璀璨无匹，灵光湛湛的法宝相比，这座黑色的小塔几乎可以用“废物”来形容，无论是灰扑扑的外观，还是没有一点灵气的内在，无不说明了它的毫无价值。但就是这么一么一座其貌不扬的东西，却是灰鹰尊者苦寻数百年的求而不得。

惊喜总是发生在人的猝不及防之下，灰鹰尊者用炙热的目光将小黑塔从上到下，从左至右，由内而外的打量摩挲了不知道多少遍，才深吸了一口气，伸出双手，震重的将小黑塔从托盘中取出，托在手掌上，放出神识，细细探查。

这一来一回，又花费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灰鹰尊者的面上才闪过一丝放松之色——是自己一直想找的那东西没跑了。

转过身，再看向百里川的眼神已不似初见时的冷凝，颔首道，“你待如何？”他也不傻，天底下哪有不劳而获的好事。这百里川不单知晓自己一直在寻此物，如今更是巴巴的送到自己跟前来，要说对方善心大发，乐善好施，灰鹰尊者是嗤之以鼻的。天芒城的事，他也略有所闻，城主百里川广交好友，名声远扬，就连他这样的散修，都听说过天芒城与几方势力结盟的传闻。

像他这样的散修，其实并不愿意牵扯进各大势力的纠纷之中，只不过找到小黑塔这事实在是承了百里川的情，不好推脱。也罢，以自己如今的本事，就算到时真的有了什么麻烦，总归还是可以自保全身而退的。这般想着，灰鹰尊者心底不禁一松。

百里川手里拿着两盏不知何时取出的酒杯，一杯递到灰鹰尊者身前，另一杯，不待对方接杯就径自送至自己唇边，一饮而尽。平日里沉稳而内敛的眼眸，在满屋宝器的映衬下，隐有两簇火焰在涌动。“听闻尊者早年间与四海阁之间有些误会，不知尊者如今可放下了？”

灰鹰尊者捏着小巧酒杯的手指一顿，警觉的抬起头。四海阁，此次亦在天芒城的宾客名单之上，祭典宴席上，百里川与四海阁阁主谈笑风生，瞧着很是投机，莫非......灰鹰尊者下意识的放出神识笼罩住整个溶洞，不错眼的盯着百里川，随时准备动手。

顶着杀气有如实质的目光，百里川对于对方的反应并不奇怪，他也不多解释，微笑如旧，“尊者既还未曾放下，不若川来助一臂之力。”

“？！”

灰鹰尊者惊疑不定的看着他，探究对方刚才是否在说笑。

随手扔了手中的酒杯，一震袖摆，周围地面上的事物因其气势而震荡开去。百里川走了几步，从那宝山堆里挑拣出个什么，往灰鹰尊者怀里扔去。

灰鹰尊者下意识的将东西接住，顺眼一看，立时瞪圆了眼睛，“这是......”

“此乃川的诚意。”笃定了对方不可能有第二种回答的百里川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袖摆。从始至终，他脸上的神情从来都没有改变，即使是在庆典上与四海阁阁主结交时亦是此般真诚无害，直叫灰鹰尊者心底发寒。后者隐隐意识到，自己今晚不该出门来此，却已悔之晚矣。

所愿达成的百里川与心情复杂的灰鹰尊者达成交易，从溶洞中出来，皆没有发觉有人跟在他们身后进入，又尾随他们而出。

这一晚在主院发生了什么，只有两位当事人与一位潜入者知晓。

......

*

转眼，已在府中住了月余。百里川对他的热情，每日愈增，大大的超乎了他的意料。

“数日不见，子澄兄又精进了。”

又一次不请自来，或者说强行偶遇的百里川对着他如是说道。

原来你也知道不过数日罢了，他在心底轻嗤一声，面上却未显分毫。他的感觉没有出错，这位天芒城的城主，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一直在设法接近自己。丰收祭早已过去，受邀前来的宾客都早已打道回府，只有自己，在对方的盛情之下，一再延迟了回程的日期。

眼看着时间都过了一个多月，等得他都快不耐烦了，昨日里才终于传来了点消息，据听闻四海阁阁主在一处秘境中遭人暗算，肉身已毁，连神魂都不知所踪，四海阁上下已乱做了一团。

他一边听着百里川坐在自己对面东拉西扯的说着一些废话，一边纳闷，他其实挺好奇，百里川为什么会选中自己，论出身，作为孤儿他完全垫底；论能耐，他在无相城也没担任什么实职；论天赋......在外界看来，自己也不过是一个三灵根的庸才。是以，他还真的挺想知道，这百里川是看上自己什么了。

思想正开着小差，端坐在对面的此地主人在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川恰巧得到消息，再过数日，有一处传承即将现世，不知子澄兄可愿同行？”

这个邀请，可以说是诚意满满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都还没收到关于这处新出世的传承之地的消息。诸多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待话出口时，便是欣然应许之后的道谢。

眼见目的达到，百里川又寒暄了一会便起身离开，并约好明日午时一起动身前往。

亭子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只余一人独坐其中，桌上的酒水他没有再动，静静地等待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沙沙”的声响自底下传来。他垂下眼，青翠的草丛里，有一道墨绿色的身影游弋前行。

一条只得寸长的小蛇爬行至他脚下，绕着腿一路爬了上来，不多会就来到腕间，“嘶嘶”的吐着赤红的信子。

片刻后，他松开手，墨绿色的长条跌落草丛，伴随着“沙沙”两声，很快就失去了踪影。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眼眸半敛，将刚收到的消息在脑中过了一遍。无相城会派自己而不是慕容烨过来，就意味着百里川的算计并没有瞒过城主的眼睛；但这一次的传承之地，后者仍没有将慕容烨召回，就让人有些意外了。

上一次见到慕容烨，还是在一年之前，说是出去帮城主办件事，一年了也没见人回来。

什么事这么难办，还是说，城主另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