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鸡犬相闻之间，天光亮了起来。亮光一点一点渗进房间，床上的人动了动。

隐约间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江涟迷糊间觉得自己像是躺在十花镇的烟雨之中。她睁开疑感的大眼睛，连隔夜的眼屎也忘记了擦，盯着屋顶平缓一下严重的起床气。

话说这铁辛年的娘亲昨晚非让两人一起去洗澡，是不是已经看出什么来了？

她摸摸自己的脸，好久没有照镜子，但是她记得很清楚，刚变装完那会，面对着镜子自己都要吓呆了。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她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那么糙那么汉子的脸：两条浓眉好像两条吃胖发福的蚯蚓，一个塌陷到极致的鼻梁，故意加宽的腮帮子，加上一张还算正常的嘴巴。

怎么说呢？不能单一说是丑，只能说有点儿难以形容的别扭。

照这样看的话，这样面目全非的样子应该没有露出什么痕迹啊。

她靠在床头一副傻呆呆的样子，思绪乱飘。

“呯呯！”

“小江，醒了吗？”铁辛年敲着门，声音轻柔，怕她没睡醒反倒被自己吵醒了。

江涟摇头甩掉呆气，扭头看着窗口，这里的天一亮就这么白花花的刺眼吗？

“进来吧。”

铁辛年推开门又赶紧关上挡住门外的冷气，“涟儿，昨天我们才回来，今天就下雪了！”

“什么？！”江涟一下子瞪大眼睛，“下雪？现在不是四月了吗？”说完一把掀开被子光脚跳到地上，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推开窗户，“哇！地上白了耶！”

铁辛年提着她的鞋子就跟过来了，“地上凉，先把鞋子穿上！”

江涟回头粗枝大叶的伸脚踩压着靴子的长筒，“这里怎么会突然下雪？那菜啊什么的岂不是要被冻死了？诶？”她低下头，缩着脚往后躲去，“不要不要，我自己来穿，自己来穿！”

铁辛年蹲在地上正一手握住她的脚腕子，“别乱动！踢到我脸我会踢回去啊！”

“别……，我自己穿，立刻马上就穿！”江涟努力挣着想逃开他的魔爪，这样让人给自己穿鞋太……，哎哟！她脑中简直一片抽搐嘛。

“不要动，你看看冰成什么样了！有你别扭这会儿，早就穿好了。”铁辛年摸了一下她的脚指，握住暖了一会儿。见她不挣扎了，这才把熟皮制的角袜给她穿上系好。

江涟也说不上自己是个什么感受，反正就是觉得脚不冷了，暖流直冲脑门了。

“谢谢啊。”

铁辛年将两只靴子都为她穿好之后，拍拍手直起身子，“好了，再披件大衣，想出去看就去吧。”

江涟回身去拿搭在椅背上的外衣，一抬头正好看到梳妆镜里的自己。我的妈！这脸是糊了吧？眉毛边缘晕成了大锯齿，好一对大锯！

“诶？诶？这……我这屋怎么有女子的梳妆台？”

铁辛年看看她略带八卦的探究眼神，温和一笑，“你才看见？这以前是我母亲的屋子，她搬到正院之后就一直空着了，东西也都没动。”

“是吗？不是哪个小娇可怜儿的屋子被我占了就成，我可怕引人误会。”江涟也没过深追究，坐在梳妆镜前找出眉笔对着加粗版的眉毛又涂上一层，升级S+PLUS。完事了，自己还左照照右照照，表示非常满意。

“行了吧，你就没有一张备用面具看这都让你画成什么样了？”铁辛年看着她那两条粗浓的眉毛实在忍不住吐槽。

“没有，带备用被搜出来很坏事的好吗？凑合看吧。”江涟一把拉开房门。

铁西刚好出现在院中，扭头盯上了江涟，“小江兄弟，早啊。”

“啊哈哈……，大少爷早。”江涟尴尬笑笑，浑身有点儿紧张。他要过来？NO啊！这个铁西眼神像是能洞穿人心一样，看得她总觉得自己暴露了什么。

铁辛年一手搭上江涟的肩膀，“大哥，早！”

铁西止了步子，“年弟也在，那走吧，一块去张阿妈家去吃早餐。”

“好啊。小江也是有口福的，张阿妈可是我们这一带的烹任高手，她的蛋饼可是只此一家。”铁辛年对着江涟解释。

“是啊，保证你吃过之后回味无穷。”铁西也笑着说了一句。

江涟不时瞥上一眼铁西，这个人可能是因为坐得魁梧，故而带的整体气场较强，人的性格脾气大概是好的。昨日晏晨曼如此怠慢他，他也只是微笑应着，面不改色的恭敬。

但如果这一切都是他装出来的，那这个人就厉害了！

“小江兄弟是晏南城人？”铁西抖抖帽耳上的碎雪。

“哦，是才搬到皇城的，在城外住着。”江涟照着先前做好的背书说着，以防这两头通了气，把自己戳漏了可不好。

“那想必对于皇家之事也有所耳闻了？”

“大哥！”铁辛年出声，“你想知道什么问我不就完了？好夕我也在晏南城待了好几个月呢，几个表兄弟也来往甚密，而且我还住进了三王爷的府上呢。”

江涟感激的看一眼铁辛年，这孩子有时候还真是贴心，眼力见真好。

“哦，也是，我倒忘了年弟也是刚从那边回来。”铁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来年弟跟几位皇子相处的不错，还住到了府上。”

“那是自然，三哥和三嫂都是好性格的人，唉！可惜了！三嫂也不知被逼到何处藏身了？我要是知道，一定把她带回我们北漠，再也不让她回那狗屁晏南城了。”铁辛年一脸痛惜又信誓旦旦。

“你啊！又胡说八道了！”铁西眼神灼灯的望向铁辛年，若不是牵涉到争权夺利，这个弟弟他还是会很疼的，只是他那个母亲心计深沉，让他不得不对他有所戒备。“那里是曼姨的故乡，有一国之主又是疼你的舅舅，可不是什么狗屁。这话也只能在咱们几人面前说说，在别的地方弄不好可是要挨打的。不能再日出粗俗之语了。”

“好嘛好嘛！”铁辛年一脸不满。

“对了，年弟，可与大王爷身边的人有过交流？”铁西状若无意的闲聊着，“我听说他身边有个很厉害的人物，你接触过吗？”

铁辛年皱一下眉头，“大哥比较忙，交流的少。不过他身边那个侍卫确实很厉害，好像是叫章庆之，是一个很神秘的人物呢。”

“那城里百姓都怎么评价他呀？我也听说了不少他的厉害事迹呢，真想见见这样的人，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铁西一脸好奇。

江涟心中冷笑，不觉的对铁西有所改观，看来他与章庆之是同道中人，相似之处还是很多的。

“那个章先生啊，是个有名的人物呢。大街小巷都经常对他议论纷纷，说他是如何如何有手腕，愣是把大王爷推成了主上眼前的第一号红人。”

铁西眼里精光一闪而过，“小江兄弟也听说过他？”

“是啊，他风头很盛的。而且我们离开晏南城的时候，主上生病把朝堂政务都交给大王爷代为处理了。这肯定离不开那个章先生的帮助。还有啊，那个三天妃失踪说也是与他有关呢。”江涟积极踊跃的发言，她倒想看看铁西与章庆之是不是足够相信对方。

“三嫂失踪跟他有关？我怎么没听三哥说过？”铁辛年也惊讶出声。

“你们皇家肯定要讲究证据确凿的，但我们百姓之间不会啊。有些人专门会将前前后后的事情串在一起，推断或者臆测出一些结果，不知道对不对，反正百姓爱听。说那个三王妃身上有藏宝图，谁拿到了谁就是天下之主。所以那个章先生是偷偷把人藏起来了。”江涟虚虚实实的说了一堆。

“那也不对啊，三嫂现在是被通缉的逃犯，章庆之也不敢私藏逃犯吧？”铁辛年表示不同意江涟的说法，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谁说得准？也许他就是想剑走偏锋据为己用呢。哎呀！我们老百姓当中啊，有许多无中生有的闲话呢。要不然大家休息的时候没乐子可寻，不足信不足信的！”江涟摆着手，先稍稍引导一下下，看后续情况再说吧。

铁西琢磨着她刚才这番话的意思，对章庆之倒是没有太多的评判，多数是街头巷尾的猜测和议论而已，但是，这个小江不像是街头混饭的，言辞之间都透着股文气呢。

“小江兄弟也是能识文断字的人？”

江涟尴尬一笑，“不瞒两位少爷，我们家原先在天中驿，也算得上是一个富庶人家，家里也为我请过几位老师。可惜，后来父亲突遭事故，家道一落千丈。人的舌头比利剑锋利几百倍，天中驿已没有了我们的容身之处。不得已才举家搬迁到了晏南城外。

但是老师什么的是再也请不起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才是眼下最重要的。”江涟转头向铁辛年，“年少爷，要不是看您出的价高，我一个连城都很少进的人说什么也不会来到北漠啊。”

铁辛年若不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内心几乎信了她的话。她那一脸尴尬劲儿和失落太逼真了，中间过渡又自然，让他一个知情者都要产生惋惜之情了。

铁西也出声安慰道：“小江兄弟，是我唐突了，问了不该问的。你也不必拘泥于过去，咱们还是要放眼未来的。”

江涟微微一笑，“嗯，幸亏我遇上年少爷，一路上从未把我当下人，同甘共苦的，从没嫌弃过我的身份。感谢年少爷！”

“诶？说这见外话做什么？看！前边就是张阿妈家了！赶紧再快走两步，要不排不上了。”铁辛年指着前边，拉起江涟跑起来，边跑边扭头喊铁西让他也一起跑。

铁西应了一声，但并未跑起来跟上两人。他脑中对于这个小江又产生了另外的想法，既然铁辛年比较在意这个人，那他不如利用这一点来回馈给铁辛年。

至于章庆之一方嘛，他确实有些事情没告知自己，不过听来也不是什么关键之事，只去信一封以表寒喧，就先维持原来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