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夹起一片淡红色的酸萝卜片放在麦黄的油面上，然后将两者一同夹起送入嘴中，芝麻的香、酸萝卜的冰爽、油面的筋道、红油的麻辣瞬间在口腔中同时迸发，相辅相成形成复杂而又和谐的味道。

“王婶，辣椒酱再给我点。”盗有道忙里抽空对着同样忙着的王婶说道。

王婶连看都没看盗有道一眼，随手将装有红油辣椒的罐子推给盗有道，然后满怀期待地对着王小丁问道：“小丁，奶奶烧得面怎样？”

王小丁边吃边点头应道：“很好吃。”本来以为吃饱了的他在吃下第一口面后便意识到自己错了。

“好吃，就多吃点。不够，奶奶再给你煮。”王婶摸着王小丁的脑袋露出慈祥的微笑。

这一刻，盗有道意识到自己失宠了，不过无所谓，对他来说有饭吃就行。打开罐子，一勺接着一勺不要命地将红彤彤的辣椒油往碗里倒，他要把过去几天的量一次性吃回来。

王伯同样看着王小丁吃饭，只不过他的眼神就没有王婶那么和善了，“你娘是谁？”

王小丁放下筷子，小声地回道：“褚颖。”

“姓褚的。”王伯冷笑道，他大概猜到跟谁有关系了，“褚春生是你的谁？”

“外公。”王小丁更加小声地回道。

“呵，你们这家子真行。”王伯露出了渗人的笑容冷嘲热讽道。

“孩子他爷。”王婶拉了拉王伯的衣袖对他投以哀求的目光。

王伯看着脸都要浸到汤里的王小丁，他的理性告诉他孩子是无辜，但他心中的那团控制不住的火却在主观上殃及池鱼。

他往椅背上靠去，试图想把这团火拍出去一点，一股热气从嘴里吐出，“你知道你大伯、二伯、三伯是怎么死的吗？”声音低沉的让人如深渊中的回声般。

“我知道。”王小丁大口吃着面，红油染红了嘴圈，“在我走的那天，我爹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他让我跟你们说声对不起。”

“哼，对不起。哈哈哈......”王伯笑得比哭还难看，他红着眼颤抖地说道：“孩子，跟我讲讲你的事。”

王小丁放下筷子，随手一擦，将嘴角红油延伸至脸颊 他一五一十地向二老讲述着，......

灯芯浸入油面冒出刺鼻的黑烟，闲来无事的盗有道拿过油灯调整着灯芯，灯芯重新浮出油面，火焰再一次变得明亮柔和。他们三人的神情再次映入眼中，二老聚精会神地倾听着，王小丁声情并茂地讲述着。

讲述到最后，王小丁深情且强烈地建议道：“在总队长他们的领导下，沧西正在走向民（min）主。你们一定要回去看看，现在的沧西绝对会让你们大吃一惊的，所有人都在为了更美好的生活在努力，一切都在变好。”

看到如此富有活力的王小丁，即使有再大的怒火也会被冲淡，王伯笑着摇了摇头，忧伤、慈爱地看着他，“走不动了，老了。”对于沧西他早已没了留恋，留在那片土地上的只有消不掉的痛。

“没事，总队长说了等局势稳定后，就会开放龙门峡，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坐船去了。”王小丁希冀地看着二老，他是多么的希望他们能去。

听到这消息，王伯的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他微笑着称赞道：“没想到妮子竟然这么有魄力，敢开龙门峡。”

“爷爷你们俩觉得怎么样？”王小丁想要乘胜追击道。王伯笑而不语地看着自己的孙子，伸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吃饱了吗？”

“嗯。”蒙圈的王小丁点了点头。

“那就回去吧。”王伯起身走到门口推开门，回身对着王小丁说道：“先把眼下的事做好，路要一步步来，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爷爷决定不了。”

初春的晚风还未褪去冬风的萧寒，冷却下来的大脑重新开始思考，“爷爷奶奶，你们多保重，等事情办完后我再回来看你们。”王小丁忧伤地告别道。

“那我们先走了。”盗有道也跟着起身，先是对着王婶说道：“面很好吃，下次我要吃两碗。”

“只要你来，想吃多少王婶都给你做。”王婶强撑着笑容回道。

盗有道点了点头，来到王伯面前，真诚地笑道：“别生我气，你们二老多保重。”

王伯毫不客气地直接回道：“滚！！”

“好咧。”盗有道贱贱一笑，拉着魂不守舍的王小丁往外走去，在即将离开院落之前，他回头对着二老再一次说道：“你们多保重。”说完，还是不走正门，双脚一蹬，提着王小丁越过栅栏，消失在黑夜中。

“我们回去吧，老头子！”

“阿沁，我到底该怎么办？”隐匿的情绪终于爆发了，王伯双眼通红，带着无限地自责，“我真得好后悔，如果我不跟老幺吵架，跟他服个软；如果我不答应老大、老二、老三他们去；如果我答应他；如果……。那么多如果，只要做对一个就不会出现这么多事了，至少不会让我们那么难受，恨得那么痛苦。”积压了二十多年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天开始倾泻而出。

王婶心疼地将颤抖着的王伯拥入怀中，流着泪安慰道：“笨蛋，你们全家都是笨蛋，一个个都是倔驴，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说到最后，两人抱在一起无声地痛哭。

另一边，看着身后失魂落魄的王小丁，盗有道心知这家伙现在是指望不上了，他将搁浅的小船推进河中，拿起船上的船桨扔给王小丁，“拿着。”

砰！！

见到这一幕，盗有道心累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露出苦笑。

同样捂住额头的王小丁低头看着横躺在沙滩上的船桨，迟疑了片刻后，才弯腰将其拿起。

来时的默契在回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小船上的两人犹如两个世界的人一样，各自划着各自的桨。

盗有道眼神犀利地盯着有一桨没一桨的王小丁，要不是因为觉得这家伙现在确实可伶，他早就上前一脚将其踹出船外了。

在这种‘你快我慢，我慢你快’的完全不协调的节奏中，小船不知不觉也已被两人划到了路程的一半。也就在这时，王小丁似乎回过了神来，“盗有道，你说该怎么办？”他的目光从水面回到了盗有道脸上。可是当他看到盗有道时，他又皱起了眉头，疑惑且嫌弃地问道：“你这是在干嘛？”

此时，盗有道身体前倾，苍白的脸上怒目圆睁，与他凶狠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全身缩紧的身体。盗有道快速地挥动着手中船桨，喉结鼓动着发出低沉的声音，“少废话，快给老子划。要是老子出事了，第一个完蛋的就是你。”

看着盗有道那要杀人的眼神，王小丁丝毫不敢怠慢，手上跟着挥动了起来，终于又回到了来时百米冲刺时的默契。

“你说到底该怎么办？”王小丁抽空问道。

“等一个契机出现。”额头冒着冷汗的盗有道咬牙切齿地说道，他真得快不行了，他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了。

“契机？”

砰！！

“笨蛋，就是你结婚的时候。”盗有道将船桨一扔，一跃而起，借着王小丁的肩膀朝着主船飞去。

砰！！

砰！！

砰！！

五米高的船，盗有道只用了三脚，但在最后一脚飞起的时候，他失去了重心，捂着屁股撞在了船沿上。

虽很丢人，但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

狼狈地翻过船沿，“茅房、茅房......”捂着屁股的盗有道迈着六亲不认的鸭步直奔船尾的茅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