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工人也挺好的，至少能养活自己。

老小站在隆隆作响的机器前，突然自嘲般地苦笑了一下。

如果一一姐知道她打算当工人，估计会嘲笑她的吧。

那天晚上，一一刚好往家里打了电话。

一一每次都会跟全家人都说上几句话，只要在家的，无论在做什么，必须过来接电话。

老小经常是最后一个过来接电话的人。

“喂，姐。”老小出声打着招呼。

“你声音怎么了？被谁掐住脖子了吗？”一一的音量比妹妹的高出好几个档位。

姐妹俩说话的声音，一个像大象，一个像蚊子。

老小用力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我最近处在低落期，你别招惹我，我火气大着呢。”

一一笑了，“呦，妹妹长大了，有脾气了！说说，是不是有啥心事了啊？姐给你开导开导。”

“也没什么。”老小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一一等了五秒钟，看了眼话筒，眨眨眼，便大约猜出了个大概，“你要不要来省城找我玩啊？我请你吃好吃的，玩过山车。”

“过山车，不敢玩。”老小糯糯地出声。

一一毫不留情地说：“胆小鬼，真没出息！”

“姐。”老小轻轻地唤了一声。

一一问：“啥事儿？”

“如果我没考上大学的话……”老小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没考上大学的话，我打算去娘的厂子里面干活了。”

“当工人啊？”一一下了晚自习去食堂一看，已经没吃的了，学校外面有小饭馆，但她懒得出去了。在打电话的小卖部里面买了两根香肠，原本打算打完电话之后吃的。

现在听着，好像这话一时半会儿的说不完，就用牙齿撕开香肠，一边跟妹妹说着话，一边啃着香肠填肚子。

“恩，当工人。”老小知道现在已经不是当工人最光荣的年代了，近些年好多人都在下海做生意，或者潜心搞科研和技术，国家号召经济建设，

她当不了领头羊，做不了精尖专，但她可以做最平凡最朴素的那个砖啊。

虽然听起来有点没出息的感觉，但是老小觉得自己的能力仅限于此，强求也没用啊。

想嘲笑就嘲笑吧，想骂她没出息就骂她没出息吧。

她都认。

老小都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想到姐姐说的话，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

“当工人好呀，没有工人，娘的厂子也开不起来。劳动最光荣嘛，甭管干的是啥劳动。人各有志，不分高低！”一一清脆的声音透过电话传过来，把老小的心暖得热乎乎的。

“姐……”老小一开口，就有了哭腔。

一一啃下最后一口香肠，翻了个白眼，吐槽道：“哭包又要掉眼泪了啊，回头让爹娘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挂了电话之后，老小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把课本、卷子和练习册好好地整理了一遍。

有了退路，有了最后的保障，她突然觉得有了前行的力量。

第二天一早，她跟着爹去了医院。

夏明苏上午有两个会要开，没办法让老小一直跟在身边，老小说想自己到处走一走。

“别往人多的地方扎堆，碰到吵架的打架的，有纠纷的，你别往前凑，注意安全。”当爹的嘱咐完就进了会议室。

老小在后门的窗户里远远地瞅了老爹一眼，她觉得爹爹好帅气。

爷爷曾经也是牛逼哄哄的商人，娘也厉害，哥哥姐姐们各个都自带耀眼的光芒。一想到这些，老小就有点心塞。

她这颗平凡的小草，是不是长错了地方呀。

夹在花团锦簇的花园里，真是显得太渺小、太无足轻重了。

想起前一晚姐姐说的话，老小又露出了笑容，那个花园里边没有草呢。

绿意盎然的小草永远是花园里最根本的存在，没有它们的装点，再艳丽的花朵也会失色不少。

老小安慰着自己，穿过长长的回廊，慢慢地闲逛着。

小孩儿的啼哭声此起彼伏，老小抬头一看，发现这一层是儿科。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从房间里跑出来，撒腿就往楼下跑。

“快把孩子抓住，别让她跑了！”老太太从后面跟出来，大声喊道。

老小几乎是下意识地展开双臂，拦住了意欲逃跑的小女孩。

“啊……呜呜呜……你放开我，放开我！”小女孩的尖叫声几乎要把老小的耳膜穿破了。

老小不敢撒手，她已经感受到小女孩身上的热度了，这高烧绝对超过三十九度了。

女孩的脸蛋红得发紫，眼睛红红的，布满了血丝，估计已经哭了不短的时间。

“谢谢你了啊。”老太太紧紧握住小孙女的手腕，跟老小道了谢。

“没事，不用客气。小孩是不是发烧了？”

“可不嘛，烧了三天了，她不乐意吃药。她妈心软，孩子不吃也就没喂，所以这感冒反反复复的，越拖越严重，只能输液了。每次输液都闹成这样，她爸妈工作忙，只能我这个当奶奶的带她过来了。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这两天都给折腾坏了。”老太太笑了一下，说：“我得带孙女进去了，护士还等着呢。”

老小立马说：“恩，你们赶紧过去吧。”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小女孩始终不停地扭动身体做着挣扎。时不时嚎叫两声，表示抗议。

她奶奶估计也习惯了，完全无视掉了孙女的反抗。

儿科的护士几乎每天都会碰到类似的情况，程度不同罢了，所以也有了一些应对的经验。

能乖乖地坐在那里，伸出手让护士随便打的孩子，很少见的。

可今天这孩子，连快要退休的老护士都有点搞不定了。

扎了三针都没成功，真是碰到难啃的骨头了。

这可怎么办，小孩的血管本来就细，再这么不配合，完全没法搞嘛。

后来无奈之下，只要换地方打，打胳膊，胳膊上的血管粗一些，但是依旧没有成功。

最后连脚都试了，总共扎了七针，最后全部宣告失败。

其实大人都知道，你老老实实的不动，也就疼那么一下子，很快就过去了。

越不配合，挨扎的次数越多，岂不是越疼嘛！

可小孩想不到这些，这时候也听不进去你说的这些话。

反正她害怕打针，不乐意打针，她觉得疼，她就反抗。

这是她的逻辑，她就按照自己的逻辑做出行动。

全屋的病人和病人家属都在往这边看，有的小孩表情懵懵的，估计是看呆了，也有可能是暗自庆幸自己不用扎那么多针。

还有个别年岁小的小孩会不明所以地跟着哭两声，不过被大人一哄，就给哄住了。

老护士直起腰，一筹莫展。

她现在好想立马退休啊，跟这小姑娘好话歹话都讲了，压箱底的笑话都讲完了，动画片也唠过了，可就是软硬不吃，一把酒精抹到她皮肤上，小孩就开始使劲地扭动准备逃跑。

陷入死循环了呀……

老小站在门口看了好半天，估摸着至少得有一个小时了。

这期间，老护士给三个小孩拔了针，给五个小孩输了液，不过遗留的难题始终无解。

老小走进房间，来到闹人的小女孩身边坐下。

“你喜欢看《舒克和贝塔》吧？”

“恩……”

这部动画片刚才老护士已经聊过了，可惜她并没有聊到点子上。

老小也不多话，轻声地唱起了《舒克和贝塔》的主题曲：

“舒克舒克舒克舒克，舒克舒克舒克舒克，开飞机的舒克；

贝塔贝塔贝塔贝塔，贝塔贝塔贝塔贝塔，开坦克的贝塔；

……

勇敢的舒克，聪明的舒克；

……

勇敢的贝塔，聪明的贝塔；

……”

好几个会唱这首歌的小朋友都被歌声感染了，跟着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