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天色暗了下来，病房内的光线变得昏暗。

张毅垂首，静静地等候顾洛珅的反应，等了许久，却只听到轻微的淅索声，抬眸，便看到顾洛珅将那些资料放回了牛皮纸制的大信封里，静凉的嗓音淡淡地说道：“手机和银行卡留着，至于这些，都销毁了。”

“？！！！”张毅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安排那么多人手秘密调查了三天三夜，将之前的事情重新理了一遍，才整出这么些资料来，顾洛珅居然让他拿去销毁了？

顾洛珅的目光，重新又落在安若尘脸上。张毅以为顾洛珅对新调查出的结果没什么所谓，但是瞥到顾洛珅渐渐泛白的脸色，还有青筋暴起的拳头，就知道他不过是在隐忍着什么情绪，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顾洛珅抬眸，深冷的视线扫过来：“有问题？”

张毅连忙摇头，在听到顾洛珅下一句话之后，便大抵明白了顾洛珅的用意。

“这些事，不要让她知道。”

张毅点了点头，心里已经知道，此时顾洛珅更不可能对安若尘放手了。他又问道：“那安教授那边？”

顾洛珅的狭眸微眯，眼神凛厉起来，道：“让他回去处理好他的好妻子，再来过问他这个女儿的事。”森冷的语气，带着几分厌恶，也不知道是对安胜明，还是对张月梅，或是其他。

“……”

“对了少爷，”张毅犹犹豫豫，还是提醒了一下，道，“夫人已经来医院三次了，她若是再来，我们估计招架不住了，少爷您还是见一见，跟夫人回顾宅休息一下……”

张毅还没说完，却看到顾洛珅抬手，制住了他尚未说完的话，他愣了愣，顺着顾洛珅微微变化视线看过去，便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安若尘眉心动了一下，然后是眼皮动了动。

“叫医生。”顾洛珅冷声命令道，幽深的双眸却一直盯着安若尘的小脸没有移开半分，一直盯着，直到安若尘终于将眼睛慢慢睁开，眉目惺忪中带着迷茫。

这是哪儿？

安若尘想动，大脑却像炸开了一样疼痛不已，晕倒前的画面一幕幕全部侵袭而来。她记得自己被王胜锐关在一个房间里、被绑在床上肆意羞辱掐弄的一幕幕，以及自己一刀刺进了王胜锐腹部的画面，再后来，是她被面目狰狞的王胜锐死死掐住脖子……伴随着这些画面，她的胸口也越来越痛。

她以为自己定然活不下去了，在迷梦中徘徊了很久，不愿意面对被心爱的人狠心抛弃，被厌恶并且畏惧的男人百般欺侮的事实。

然而此刻，在意识慢慢恢复之际，全身心的疼痛和无力也慢慢清晰，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刺激着她的感官，这些无一不再告诉她，她还活着。

活着……孩子呢？

安若尘神色一僵，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腹，还不到两个月，并不能摸出什么来。恐怕……想起她晕倒前，小腹痛得厉害，下体见红，在高度紧张之下，又遭受了暴力，腹中脆弱地胎儿肯定已经保不住了。

顾洛珅摈着呼吸，在一旁看着安若尘慢慢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小脸的神色变了又变，此刻又神色惊慌地摸着自己的小腹，想要感受腹中胎儿的存在，他敛眉，薄唇抿了抿，却终究没有再沉默下去，沉哑的嗓音静静开腔道：“孩子还在。”

听到这四个字，安若尘先是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她抚摸着肚子的手，慢慢地颤抖起来，眼底有些发热，不到片刻，就有眼泪掉下来，滑下眼眶，浸润在乌黑的发丝间。

原本抱着必死的态度，做最后的挣扎，却没有想到还能活下来，不仅她活了下来，这个宝宝也还好好的。她和宝宝的生命力，都很强，是不是正是因为他们的生命力太强，所以总是会有人要想尽办法地摧毁？

她心里一抽一抽地疼，直到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动作轻柔地擦拭她眼角的泪痕，她才在怔愣中真正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就坐在她旁边，却直到此时才被她注意到顾洛珅身上。

他修长有力的大手还停留在她脸侧，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他冷硬的下巴瘦削了不少，还带着一些青色的胡茬，漆黑深邃的眸色如墨汁般晕染开，带着浓稠的情绪，仿佛能把安若尘吸进去一般，说不清是柔软还是沉郁，是关心，还是算计。

她后知后觉想起，在意识消失之前，似乎看到了顾洛珅，跟后来的梦境夹杂在一起，让她分不清那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梦境，抑或是，只是幻觉。而此刻顾洛珅就坐在这里，她有些眩晕的大脑，便差不多将晕倒前的所有事情想起，眸色便一寸寸地冷了下去，连带着四肢百骸都变得冰冷。

“傻了?”顾洛珅转而握住她纤细冰凉的手，清冷的嗓音余音上扬，如果细细去听，似乎能听出几分柔软来。

然而安若尘的眼神却依旧是冷的，连带着神情都变得僵硬。她曾以为的深情，在顾洛珅眼里不值一提，她心不由己的依赖，在顾洛珅眼里只不过是一厢情愿，以至于当许洛晴与她只能二选一的时候，他便毫不犹豫地就把她交了出去，交给了别的男人。

即便那个男人不是对她有仇有怨的男人，顾洛珅这样的抉择，也足以让她心灰意冷，何况他把她推向的，是会侵犯她还会用残忍的方式折磨她至死的王胜锐？让她经历了比四年前还要残酷可怕的二三十个小时？

而现在，他却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跟她交谈，言语间，似乎那两天的事情不曾发生过一样，他的心，究竟冷漠到了什么程度？

安若尘整颗心都被事实凌迟了一遍，疼得让她窒息，她蹙眉，不由分说地将手抽了出来，别过脸，不去看他，更不想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洛珅深色的眼眸在安若尘的神情变化，包括眼底清晰的冷意都看得清楚，他敛着眉，神情很是不悦，明明料到了安若尘的反应，但真正面对时，胸腔内还是烦躁地要命。

他剑眉皱起，修长好看的手指轻轻捏住安若尘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嗓音深冷道：“无视我，想惹我生气？”

安若尘没有力气挣扎顾洛珅的束缚，便动了动干燥的薄唇，冷冷地说了一个字：“滚。”一出口，却发现发不出声音，反而刺激到了已经受伤的喉咙，让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顾洛珅拧眉，立刻松开安若尘的下巴，转身倒了一杯温热的水，扶起安若尘，左手揽着她瘦弱的双肩，右手端着水杯，送到安若尘嘴边，沉哑的嗓音道：“你嗓子受伤了，近期不能说话，自己注意点。”说着，便让安若尘将水喝下去。

安若尘很抵触顾洛珅的气息，更抵触顾洛珅狠心绝情后的温柔，像是小恩小惠要收买她一样，在她看来异常拙劣。于是，杯子刚凑到她唇边，她已经蹙起秀眉，抬手将杯子拍开，像是用足了力气，一杯水连同杯子都被拍落，水晶玻璃杯滚落在床上，一杯子的水在她的病服以及顾洛珅的羊绒背心上晕染开了水渍。

顾洛珅剑眉皱起，却又在对上安若尘清冷的眼神时，将胸腔内的戾气和薄怒压下，沉声道：“你先躺着，我找件干净的病服给你换上。”说罢，便将她放回被窝，然后便转身去旁边的柜子里找病服。

这大概是两人决裂后，顾洛珅第一次对她这么有耐心，是因为心底的愧疚吗？

安若尘抿着唇，别过脸，没有去看顾洛珅修长挺拔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