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

所有佣人都躲在厨房里不敢出来，只有厉风腰杆笔直地坐在客厅里，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而二楼，凌正宵的书房里，杨芸和凌正宵之间说话的声音隐隐能透过紧闭的房门穿透出来，却又让人听不清。

杨芸坐在凌正宵的书桌前，抬眸看着不远处站着的凌翊辰，声音有几分疲惫：“翊辰，你想要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若晨是思晨的双胞胎妹妹，思晨已经死了，十年前就死了，我和你爸没有骗你。”

强调这个事实，无疑是在给自己心口扎刀，杨芸的脸色很苍白，凌思晨是她心底永远的痛。

“我不相信！”凌翊辰拽着拳头，拳头背面青筋暴起，“你和爸都在骗我，就是想让我内疚，想要我背负罪名是不是？”

“你身上的罪孽还少吗？”杨芸倏然起身，指着凌翊辰厉声道，“到底是谁把我女儿害成那样？是你啊，我的好儿子！”

“你从来没有信任过你妈，也没有信任过你的妹妹，你只会听信跟您毫无血缘关系的姑姑凌柳儿的话，害死你妹妹、逼疯你妈、毁了你自己！我杨芸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蠢儿子！”杨芸情绪激动，厉声说完便有些站不稳。

凌翊辰眸色一变，想要上前去搀扶她，却被杨芸避开，反倒被抓住胳膊：“凌翊辰，你听好了，我不管你以前有多厌恶思晨，都和现在的若晨没有任何关系。你已经因为自己愚蠢的行为失去了一个妹妹，如果若晨再因为你而有什么闪失，我杨芸，这辈子，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你！”

杨芸说完，便松开了自己的手，转身离开书房，刚碰到门把手，便听到凌翊辰沙哑的声音传来：“所以，您是想要我和你们一样，欺骗凌若晨，抹除凌思晨存在过的痕迹是吗？”

“这是为了她的幸福，”杨芸淡淡道，“若晨经历的，远比想象的要多得多。”

“那凌思晨呢？”凌翊辰质问道，“她过去的所有都毫无价值，就这样抹掉吗？”

杨芸回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你想要她被记住什么？”

一个问题问过来，便将凌翊辰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他握紧了手心，说不出一句话。

依稀还记得，十年前，他刚进入部队后不久，每天不要命地参加训练的时候，忽然间收到的一条来自凌正宵的消息。

【你妹妹昨天自杀了，没有救回来。这件事要对外保密，不举办葬礼，你不需要回来奔丧。】

就这样一条简单的信息，是他最后一次听到的，关于凌思晨的消息，他没有见到她生前最后一面，甚至在她死后，也没有送她一程。

那个瘦削的女孩儿，留着一头乖巧的乌黑长发，五官很精致，一双漆黑的杏仁眼如同碎亮的星辰，干净地不染纤尘。

她在他六岁的时候闯进他的生活里，和他那个消失了近一年的妈妈一起回来，然后完全霸占了他的爸爸凌正宵。

他还记得杨芸跳海前的那件事，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被众人撞破，她羞愤难当，跳海自杀。这件事，多年来一直深深印刻在他脑海里，让他厌恨自己曾经依赖亲近多年的妈妈，一并怨恨这个被她拼死救回来的小女孩。

凌正宵告诉他，那个女孩是他的亲妹妹，但是他从未相信过。他知道凌正宵是为了挽留杨芸而在骗他，一直对他呵护备至的姑母凌柳儿才是凌家唯一对他坦诚，不把他当小孩子的家人，他相信凌柳儿的话，一并相信了杨芸出轨并带回私生女的说法。

刚开始那几年，凌思晨和杨芸住在幽静的别墅里，他眼不见心不烦，几乎不曾主动去找过她们，每次去，都是被凌正宵逼过去。而每次去到那里，那个比他小五岁的女孩儿都会用各种小伎俩想讨好他。

【哥哥哥哥！这是妈妈给我的巧克力，我偷偷藏起来了，送给你哟！】

【哥哥哥哥，我发现了一个很漂亮的地方，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哥哥哥哥！你快看，这是我种的花，好看吗？送给你的哟！】

【哥哥哥哥，我长高了一厘米，你有没有发现呀？你快看思晨是不是长高了……】

【哥哥哥哥……】

而几乎每一次，他给她的回应都是：【滚，不要叫我哥哥，你不是我妹妹！】

一开始，凌思晨还会被他恶狠狠的态度吓哭，又不敢哭出声，就站在原地含着眼泪，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明明哭出来就可以引来凌正宵替她教训他，但是她几乎没有一次哭出声来，只是咬着嘴唇默默地擦眼泪。

后来也不再抹眼泪了，不管他什么态度，她都像习以为常一般，依旧不遗余力地靠近他、讨好他。

直到有一个夏日的夜晚，凌思晨又一次神秘兮兮地跑到他面前，两只小手合拢着伸到他面前要他猜里面是什么东西时，他极度不耐烦，用力推开了她。

她没站稳摔在地上，又只顾着护着手里的东西，头便撞到了台阶上，立刻就有鲜血流出来，不远处杨芸看到这一幕，立刻跑过来扶起凌思晨。

【凌翊辰，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妹妹！？】凌正宵怒声质问他。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抱在一起的杨芸母女，大声道：【她不是我妹妹，她也不配当我的妹妹，我看了她就觉得恶心！】

他说完，就被凌正宵一巴掌扇在地上。

而这句话灌入凌思晨耳里，她小脸瞬间便白，手也不小心松开，凌翊辰一怔，看到两只萤火虫从她手心飞起，飞舞着便升入夜空。

而磕破头也没哭出声的凌思晨，在那一刻终于没有忍住，痛哭出声，也不知道是因为飞走的萤火虫，还是因为他的那句话。

那一年，她七岁，他十二岁。

那之后，凌思晨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不遗余力地讨好他，去上学的时候，偶尔坐同一个保镖的车，她也只是乖乖巧巧地喊他一声“哥哥”之后，就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再打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