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在对面，周围围了一群人，多到让她看不清，都是模糊一团的面孔，他们的目光全都落在她身上。

在前世也曾有这样的时刻，在她被打得在地上翻滚的时候，也曾有人拉架，也曾有人旁观，不过到底都是谁，她已经记不清楚了。

也许是当时太狼狈她抗拒记忆，也许只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不管如何，现在的她比前世要体面的多。

要用怎么样的语气配合怎么样的表情，又要用什么样的词来打动这些人，她都清楚，她断断续续想了很久，早上坐在房间里又在脑海中、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现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

她自己远比爸爸有优势，她有在村子里人人都承认的贤惠勤劳的妈妈的名声，有着妈妈对她、对爸爸、对家庭无私付出的美誉，她自己是永平市联考第一名，是永平市未来的市状元候选人，对村子，对她们镇，她都有价值。

而爸爸，出轨，欠债未还清，贴上这样标签的他远没有她对这些人有价值。

已经负债十几年无力偿还的人，谁会相信他马上就要翻身，她要算计，也只能在他翻身之前。

事实也如她预料的那样，她提起妈妈，屋子里就没有一个反对的声音，她不能接受任何一个女人占据她的妈妈的位置，也没有一个人能说她这样的话不对。

她不承认爸爸要再娶的人，别人尚且还好，但爸爸立刻就坐不住了，站起来就指着她咆哮，“不想承认就给我滚！老子还没有管你的事，你还管老子的事……怎么着，你还以为找这么多人，老子就不娶了？”

元祁看着盛怒的爸爸，前世她恨得牙痒的他的这副样子，现在看，却更清晰地看出来他脸上掩饰不了的难堪跟逃避的表情。

她当时年少，用最恶毒的话诅咒他，也被他咒骂着，可是等到面前没了人，她心中涌出来的不是解脱，不是难受，而是迷茫。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已经相处了十几年，哪怕聚少离多，可对着爸爸，该有的关心妈妈从来没有缺少过，也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抹黑爸爸，在人前人后都维护着他仅剩不多的尊严的妈妈对于爸爸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他在妈妈生前总是一副坏脾气，在妈妈离世后更是会提起妈妈就一定要恶声恶气？

如果他就是那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那就好了，可是，他也不是。

她也曾想过，是不是他也觉得对不起，是不是只有一股脑地抹黑妈妈他才能过得更坦荡一些。

但是，她以前没有机会也并不想去理解他。

现在，依然不想理解他，可是还是看到了。

元祁从人群的间隙看向妈妈的牌位，她该觉得欣慰还是应该更加厌恶？

“元峰！”

“别说气话！”

爸爸还没说完话就被一屋子的人出声打断了，还有人硬把站起的爸爸又按了下去，劝着爸爸。

元祁没有看爸爸，她收回目光，仍然是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做足了软弱可怜的样子，“我没有管爸爸你的事，我也不想管，我只是不想跟你新建的家庭有牵扯……我跟妈妈两个人还没有跟爸爸过过多少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你让我现在看着你跟别的女人甚至还有别的女人的孩子在一起，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我做不到……我知道你过年的时候就要办事了，我也不想碍眼……”

“我过年在学校给人做家教挣钱上学，不回来了……我想好好学习，保持住现在的成绩，我们老师说了，保持住的话，去A大完全没有问题……妈妈一直想让我上个好大学，我想上最好的大学……”

“我不要爸爸你再给我钱养我，所以爸爸你能不能也不要再让我认你的新家庭……”

元祁掀了眼皮，转向爸爸的方向，但是其实她根本没有看任何人。

这样的话在外人听来十足的可怜，可是只有她跟爸爸知道她要着重表达的是什么。

而爸爸也果然如她预料的那样暴跳如雷，“你干脆连我也别认了！摊上你这样的闺女，谁摊上谁倒霉，你当谁稀罕你呢？给你钱养你还落个这！你还以为我上赶着要养你？不用花我钱更好……因为你，老子这十几年都过得是什么日子……”

爸爸气的根本坐不住，被人按着也要挣扎着站起来，嘴上也不停，对着她数起来自己从跟妈妈结婚之后生意也败了，欠的债到现在也没还上，自己这些年吃了多少苦等等，完全不让旁人有打断的机会。

哪怕别人试图着挽回局面，试图着让爸爸冷静下来，可是她冷漠的不信任的眼神，就足以让爸爸更加的暴怒，也更加听不进去任何别人的话。

“行了，谁也别劝了，我明白什么意思，不就是想让我给她掏钱，也别让逼着她认我吗？这亏我吃了，以后让她离我远点，别出现在我面前就行，扫把星！”

“我跟你说，我就供到你高中毕业，能不能上大学那是你自己的事，以后有多远滚多远去……你当我稀罕有你这个闺女，让老子半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她的爸爸要是能听得进去别人的话就不会孤注一掷在生意上赔得那么彻底，也不会后来起来了任别人怎么劝也相信那么一个女人，更不会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又能厚着脸皮缠上她。

归根到底他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他自己最重要，他自己的脸面也最重要。

家务事本就最难掺和，进行到了这一步，来公证的人也不能如何了，毕竟她爸爸已经答应给钱，接下来管不管的，谁又能管呢？

就算是她未来可期，也挡不住她还是个孩子，还是女孩，这些人为她做到这样程度已经是他们能做的极限了。

她其实也没打算让谁为她出头，她想要的只是跟前世一样的将她跟爸爸之间的矛盾闹得人尽皆知，接下来她就能安生继续过一个人的生活了。

元父喘气休息的功夫，元祁被邻居阿姨她们带进了房间安慰，等到再出来，方才还满满当当的客厅已经空无一人，地上烟头散落着，屋子里烟雾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