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

“你会。反正我也不能活了，你还会害怕我变成妖怪杀了你。”乔莞平静地说着，“在你的眼里只有利弊，根本就没有感情。”

周瑜眸色怆然，纵然他们现在关系再怎么好，怎么亲密无间，她心头的那道疤到底永远芥蒂在那里。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乔莞，我对你的感情苍天可鉴，如果你真的染上了殁疫，我就跟着你一起死。”

“真的吗？那乔莞何其幸运？”乔莞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却半分没有信进心里。

她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籍着微弱的晨光，诚恳地望着他的眼睛说道：“妾身恳求夫君，不要伤害苏先生，苏先生无辜遭罪已是不幸，更不应该被您杀害……”

周瑜愣在那里，上一次她这么求他的时候，是多年前他们的初初相见，那时的她还是一个小女孩，而他却很无耻地心动了。今日，她再一次跪地求他，是求他不要杀害他们的恩人，更让他意识到自己有多无情且可耻。

手中一阵无力感传来，剑“哐当”掉落在地，他抿了抿紧闭的唇角，艰难笑道：“夫人这是做什么？夫人的一番话醍醐灌顶，周瑜也并非是那不懂恩信的人，方才，的确是周瑜冒失了。”

乔莞终于松了一口气，认真说了一句“谢谢。”

周瑜没说话，转身迈步走了出去，推开门站在那里驻足等待着，天色已经见亮，晨光霎时洒进屋来，映照得屋内一派通明，也将他颀长的身影在门框里勾勒成一个孤独的剪影。

乔莞踉跄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往周瑜那边走去，快走到门口时，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苏邕，却再也迈不动步伐，不知怎的，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似迈出了这一步，就会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电光火石间，她脑中有一个很强烈的念头，强烈得她不想经过大脑去思考，就毅然决然地转身往回走，她径直走到苏邕面前，深吸一口气把他的头纱掀了起来——

头纱掩盖的是一张千疮百孔、沟壑纵横的面孔，清秀而温润的眉眼轻闭，躺在几无完肤的脸上，显得干净而突兀。乔莞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已经停止了，因为她清楚地看见，那就是他的眉，他的眼，他眼睛旁那颗和她一模一样的小泪痣，他唇角边上因为打架磕破的一个小口……

乔莞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如天雷一般炸开了，又悲又喜，呜声哭道：“哥哥，你为什么不认莞儿——”

苏邕极力想睁开自己的眼睛，最终却只有长长的睫毛动了一动，然后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淌落下来。

“哥哥！”乔莞再也抑制不住如山洪般崩塌的情绪，扑进他的怀里“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她哭得撕心裂肺，极其凄厉，她从来没觉得这么悲伤过。她的哥哥，她那么英俊那么骄傲的哥哥，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染上殁疫的人是他？为什么他那么艰难地活了下来，如今又要离开这个人世？苍天，你何其刻薄，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

周瑜呆在那里瞠目结舌，什么？哥哥？原来他真的是乔莞的哥哥……他只觉得背脊上满身的冷汗，自己刚才，差点就犯下了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大错……

“哥哥，我不要你死，我不要离开你，你带我走吧，呜呜——”乔莞嚎啕大哭着，眼泪鼻涕糊得乔藐满身都是，他心里却暖暖的，又心疼又好笑，连满身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好想告诉她他还没那么快死，又有点庆幸此刻的不能动弹，可以静静享受着她的眼泪，她的伤心开心与在意。早知道，一早就该和她相认的，哪怕自己形同恶鬼，哪怕只有几天短暂的相聚时光，她这份灿如朝霞的喜怒哀乐，足以让他回味余生。

“哥哥，你听得到对不对？你和莞儿说说话啊……”乔莞嗓子都哭哑了，抱着他摇来摇去，他却还是像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只有层层叠叠的泪痕表露着此时内心的情绪。

周瑜此时心里颇为感慨，既为他们的久别重逢而高兴，又暗叹造化弄人，到底还是要天不遂人愿。

他走了过来，向乔藐拱手恭声说道：“周瑜见过兄长大人，周瑜自知自己方才对兄长大不敬，险些酿成大错，周瑜愿意自罚一剑，以示自己认错的决心——”

乔莞连忙拉住他，“周郎若要认错也不急在这一时，哥哥昏迷不行，没人给你医治，你再万一下手没个轻重，到头来把自己的性命给搭进去了，可如何是好？”

这一番话极尽讽刺之能事，周瑜知道她还在气头上，只当没听懂，温声说道：“莞儿你说得对，现下当务之急是先医治好兄长，此时已经天亮了，我们带着先兄长离开这里，等到了下一个城，再给他找大夫好生医治，如何？”

刚才哥哥差点就死在他手里，乔莞心里到底有些窝火，此时却也不敢拿哥哥的性命赌气，思忖片刻后，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周瑜把僵硬的乔藐背在背上，带着乔莞一起离开这里。他之前知道乔藐瘦，可是背到背上才发现，他实在是瘦得有点惊人，除了一身硌人的骨架外，几乎没有任何肌肉，轻到让他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完全是一副病态的体格。周瑜心里转过一个念头，难道是他还身患了什么别的绝症，所以才不肯跟乔莞相认吗？

街上还是一如昨日那般寂静，冷冷的晨风中依然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息。出了这个府门没走几步，就来到了他们昨日消失的那个街角。

“咦，我们的行李和马还在那里。”乔莞惊讶地指道。

与此同时，两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从街旁二楼的窗户跳下，周平周季走了过来，重重地磕头谢罪，“奴才没有保护好夫人，实在罪该万死——”

周瑜打断道：“好了，以后再找你们算账，此地不宜久留，现在还是抓紧离开的好。”

他俩这才发现周瑜的背上还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苏先生，也不好多问什么，伸手连忙接过来。

这时，乔藐的手指动了一动，接着手臂也传来反应，然后全身如化冰一般渐渐舒散开，重新恢复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