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离伽天主张开双臂，威风飒飒间吹拂起他的白纱，身后光焰轮转，放三千光明，所有凡人惊讶的发现，身上的伤痛完全消失，缺失的身体部位奇迹般的重新生长而出。

而后，九州各地都听到了离伽天主的话语。

“众生业障累累，苦不堪言，吾以慈悲为怀，重塑尔身，业垢消灭，身意柔软。曾经阿修罗少君扬言揭露八部众和紫禁宫的真相，迷惑众生，导致众生梦想颠倒，信奉邪道。——八部众从未服食天女，”

说罢，他们看到了天上出现的无数天女，这些天女都是许多人的亲人，包括青琅。成千上万的天女头戴三面宝冠，长裙如孔雀尾般散开，身戴数不尽的璎珞和臂钏，耳珰、华鬘。系于两臂的七色帔帛随着她们盘旋在空中的清逸身姿飘荡舞动。光华四射，璀璨无比，她们或手捧供果，或托博山炉，或持莲花，或弹奏琵琶、竖笛、腰鼓、排箫、横笛。或呈胡跪姿势于天人身下，合掌微笑。

“八部众从未禁锢尔等的琵琶骨，亦从未汲取人类为生，反而降下无数灵脉，给予尔等丰厚的食物。”说着，他不由然潸然泪下，“本尊实在痛心。凡人们——你们的敌人并不是天神，而是修士！是他们欺压你们百年之久，视你们为刍狗！瑶光君，你不该为一己私欲，令众生身陷水火之中。”

御七杀低吼道：“你在说谎！”

一时间，凡人们无比惊讶，或是错愕茫然，他们不知该相信谁的。

“是饕餮！无上魔尊，他们在说谎！”

“怎么可能……你难道忘了，欺负我们的修士也是被紫禁宫所纵容包庇！是文慧帝以命相搏，才同紫禁宫签署条约，”

“饕餮没有杀我的亲人，但八部众杀了！”

“可倘若我们不和那些修士一起反抗，他们怎么会杀我们！”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难道我们还错了？！”

“难道没了八部众，我们就不会被修士欺负了吗？！该死的是那些修士！不是我们！！”

这时，空中出现了一个遮天蔽日般的巨大的血红色的心脏。

离伽天主高声道：“信奉八部众者，将获得崭新的躯体，拥有比修士更为强大的力量，凡人们，尔等将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永不堕轮回六道，即身成神！！随本尊向修士发起最后的清算——！”

他们亲眼所见，离伽天主将许多凡人投入了心脏中，他们身上刺入无数线，倒掉在颗巨大血红的心脏下面，每一次鼓动，都有承载力量的鲜血涌入到身体里。

人类正在脱胎换骨。

云海翻腾，光芒乍现，他们看到曾经软弱无力的凡人拥有精钢铁骨，打出的元气可以击毁一整座山，羸弱的老人重获新生，再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那些人看到自己瞬间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时，从恐惧变成了极度的兴奋。

“真的可以拥有……比修士还要强大的力量？”

“也可以像他们那样呼风唤雨，长生不死！”

“灵山派的狗杂种奸污了我的女儿……我可以报仇了，我可以报仇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该轮到我们了！”

耳畔，再次响起了离伽天主无比诱惑的声音。

“这世界本就是该由你们大多数凡人主宰，而不是那些修士。”

天上成千上万名天女向着过去的亲人伸出手，“随我去往彼岸吧——”

天女的亲人们无比向往的仰视天际。

过去，他们因为没有琵琶骨无法修真，是命定的生下来就低贱卑微的奴隶，自己兢兢业业拼死拼活却用来供养修士，只能换来一点点的金钱和食物维持生计，在这等强权之下，被欺压凌辱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永世不得翻身。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明明都是人类，为什么有人生来就充满希望，享受着力量带来的无限风光和锦衣玉食，甚至对凡人生杀予夺。

到底凭什么！？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人为你伸张正义，只有你自己的力量可以为你争得你所期望的一切！！而这一切，也是凡人应得的！

这个世界不能再由少数人作主了！瑶光君也不行！！

“你去哪里？！”

“让开！我要向修士复仇！”

老者用力拽着自己的儿子，“不能去！不能去啊！我绝不相信瑶光君会害我们啊！”

一名修士冷笑道：“这帮蠢货，放他们走！老子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个能耐杀我！一帮没用的废物！”

通天镜里传来燕辞的声音，“宋大人！西贺牛州有许多我们刚救回来的凡人冲出了结界！”

宋砚此刻犹如锥心剜骨般的痛，声嘶力竭的在泪水中喊道：“拦住他们！！八部众在说谎，在说谎啊——！！”

上百万的凡人向着结界外冲去，无双精兵军令森严，无论发生何种情况都不能对凡人出手，于是他们只能排成一排，试图用结界和身躯拦截一部分人。凡人们却冲着用血肉之躯保护他们的无双精兵破口大骂。

第1859章 苍天不灭

“紫禁宫的狗杂种快滚！这里不需要你们！！”

“滚！快滚！”

无双精兵面无表情的听着一波又一波的谩骂声，却依旧岿然不动。

宋砚从通天镜里看到这一幕只觉万分寒心。

可这次，不是天神的选择，是人类的选择。

这时，珈蓝再度来报，“顾师兄！到底出了什么事，东胜神州有许多不知从哪来的人，即不是修士也不是魔修，他们突破了外围结界正屠杀受伤的修士！”

顾修缘心神一震时，听到了耳畔传来离伽天主的声音。

“瑶光君，人类从不无辜。”

顾修缘双目猩红，望向半空中的离伽天主，他刚要提剑而去，却被龙汲君拦下了，“切勿意气用事！你还不是他的对手。”

顾修缘感受到了龙汲君体内雄浑之力，心下骇然，难道他又服用了无尘丹！？

龙汲君道：“如今之势腹背受敌，你速速前去修复天启阵，切勿再增加伤亡。凡人愿做伥鬼，你拦不住！”

玄青色文武罩袍的衣袖擦过顾修缘的道衣，他低声道：“顾修缘，未来——就交给你们了。”

顾修缘回首望向他火海中的身影，衣袂飘举，宛如战神。

然而，他刚至登仙台，就听到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响声，有什么轻微破碎的声音，天启阵裂开百米长的纹路随后訇然破碎！众人惊骇的望去，只见长生宫上空的天启阵被离伽天主操控的一颗巨大的恒星砸开一个洞！

无数天人利爪怒张，直扑而来！

龙汲君高声道：“玄策府众将士听令，全力保护天启阵！！”

战马嘶鸣，公孙羽身上战甲已然破损，满身血窟，依旧有力的挥动军旗，“兄弟们！开刃了！！”

三千年前的兵家在天门关用血肉之躯铸成一条城墙，将大光明王阻拦在外，哪怕支离破碎，依旧死战不退！

一寸山河一寸血。

兵家没了，却还有玄策府的虎狼之师一夫当关！

那一天，玄策府上万名将士用肉体堵住了天启阵，不动如山，直通霄汉，是为顶天立地！天人的攻击密密麻麻的袭来，霎时间血肉模糊，血漫乾坤——

“冰块脸！！”

龙汲君没有听到观音奴的嘶喊，她被君迁子捂住眼睛然后死死搂在怀中，泪水沁透了他的衣衫。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玄策府将士的尸体一个接一个的掉落，就有无数离恨天的魔修顶上去！

苍煌元帅仰天怒吼：“离恨天众部将，死而无憾！！！”

蛟娘和历辛并肩而立，蛟娘最后深深的望着满身血痕，早已没有气息的历辛，凄然一笑，“如今我们可算是生同衾，死同穴了？”

太极广场上，身负重伤的长生宫修士们和天人陷入鏖战时，突然降落了几十名娉婷少女，她们动作利落，整齐划一，宛如一人。剑气飞扬，血雨腥风，有人认出了，她们是峨眉弟子！可是——顾臻臻却惊讶的道：“她们怎会大师兄的七星瑶光阵！！”

登仙台上，冰蓝色法阵在空中旋转，顾修缘将元气注入阵眼中，汗水已然湿透了他的衣衫，他束发的莲花冠因为高涨的力量而崩散，披散的长发在狂风下翻舞。蓦然间，一名天人向顾修缘攻去，可他必须全神贯注绝不能分神，否则前功尽弃，他的功体也会溃散！千钧一发之际，虚空中传来一个清沥的嗓音。

“七星瑶光阵！”

几分凌厉，几分温婉，剑阵旋转，无数道长剑刺穿天人庞大的身躯。她的御剑之术已如入纯青之境，数十把长剑有灵性般的立于在她身旁，“师尊，我来为您护法！”

那女子一袭白衣，高高的发髻上簪着轻纱垂落至曼妙的腰间。清雅的脸庞上有一道很浅的疤痕，眸沉如墨，细眉如柳，在赤红的夜色下，她宛如天山上覆满霜华的雪莲，遗世而独立。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是花月夜。

如今，她是峨眉派掌门。

乾坤混沌，日月晦暗，凶浪滔天，乌云漩涡。太极广场血流成河，天际燃烧着大片的火海，玄策府和离恨天数千名修士已然身死，可他们的尸体却依旧岿然不动的立在半空，苍煌元帅，玉面书生，及五虎将空洞的双眼还死死盯着天人的方向。

离伽天主再次引来一颗庞大的星体，只要一瞬，便能令天启阵分崩离析。

汤圆，阿芙，顾臻臻三人已经战得精疲力尽，倒在地上大口喘息，再没有力气去阻止数万天人的攻击。

忽然间，唐惊羽模糊的视线内出现了五颜六色的光，如金焰霓虹。他半眯着流血的眼睛道：“那是……什么……”

御七杀勉强撑起身子，呛咳着道：“是门派大旗。”

霜雪皓皓凌空，数千道旗帜在烈烈火海中迎风飞舞，接二连三的呐喊声排山倒海般的响起。

“华山派参战！”

“崆峒派参战！”

“武当山参战！”

“昆仑派参战！给我杀了这帮杂种！”

第1859章 苍天不灭

“仙灵派参战！！誓死保护长生宫！！”

逐鹿榜上的天山派，青城派，五毒教，以及榜外的各种门派和散修，一个又一个的修士加入战场！

百名琼华派弟子涌入了太极广场，霜鸿夫人高声道：“全力救治伤者！”

“是！”

慕容笑和慕容烈分别扛起了汤圆和阿芙，道：“你们没事吧！”

“嗯。多谢。”

慕容烈眼角濡染着泪水，道：“不必，合该是我谢谢你们。我知道我这点力量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想报答你们曾经为慕容家报仇的恩情……”

修士们一齐手持剑指，一道又一道五彩斑斓的元气如光束般冲向天际，他们将自己的元气注入天启阵中。

——苍天不灭！人类，不会亡！！

一刻后，顾修缘功成！

丹火翼辉，紫烟成盖。

自登仙台上腾起一道耀眼的光柱直取青云，一脉又一脉的光线扩散，重新覆盖在九州的上空，映亮了整个天际。离伽天主操控星体袭来，四海震荡，山海倒转，势如斩断天堑，却在碰撞到天启阵时爆燃，瞬间化为无数道流星火雨纷纷坠落，顾修缘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瘫倒在地，被花月夜抱在怀中。

“师尊……你、”

顾修缘额头的汗水嘀嗒嘀嗒落下，他终于绽开一抹笑，“九州，无事了。先生，紫苏……”他不由然泪流满面，“我没有辜负天下万民……”

花月夜也落了泪，微笑着点点头，“我们得救了。”

“只可惜，我尚未飞升，没有紫苏和先生的力量，只能将天启阵修复一半。”他撑起身子，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今日，多谢你。多日不见，想不到你的剑法已进步得这样快，已经快要超越我了。”

久别重逢，顾修缘心中虽有万般波澜，却难以言说。

花月夜像是得到了这世上最好的礼物般，却也依旧隐忍着内心情感，道：“师尊的还真剑阵一剑动四方，我这不过是班门弄斧。是我该向您道谢，师尊传道授业之恩，徒儿没齿难忘。”

她知道有些不妥，便又道：“是我失言了，我……”

顾修缘打断了她，“是你当日负气离开，我从未将你逐出师门，明月天衣他们，也都一直在念着你。你在外多年，受苦了。”

此时，花月夜才泪如雨下，她多想告诉他自己长久以来的思念，她苦练剑阵数年之久，又阴差阳错救了峨眉派而当上她们的掌门，经历重重险阻危难，才有如今的成就，终于能为他分忧解难，并肩而战。

离伽天主原本想屠杀一半的修士，却没能如愿，他低估了凡人的力量。但这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端，接下来他将同新人类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的完美世界。

整个世界在燃烧。

尸踣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无贵无贱，同为枯骨，如炼狱火海。

重获新生的新人类像疯了一般四处屠杀结界之外落单的修士，满目猩红，仿佛一场欢愉的饕餮盛宴。

痛苦，悲伤，哀怨，绝望的哭喊充斥在每个角落里。

一个男人浑浑噩噩行尸走肉般的走在焦土上，几步就会看到破碎的断肢，他不知那是人类的还是修士的。他对着背上的小女儿道：“就快到了……我们就快到长生宫了……”

天崩地裂时，他模糊的视线内看到一个又一个身影划破长空。

画笙操控着水之元气将他整个人拖起，而后急忙用九曲灵神丹喂到他口中。

她刚要救治男人的女儿，却发现她早已断了气。她听到男子平静的声音，“我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

一瞬间，画笙的双眸也涌出了泪水。

他背着女儿的尸体走了整整一百里路，只是不愿她留下她一人。

没有加入八部众的百姓们依旧惧怕修士，可当他们看到那些为了自己挺身而出的人，那些累倒在地几乎被厚雪掩埋的人们，便悄悄为他们盖上了薄被，留下了许多口粮。

长生宫的太极广场上，弟子们搬着一个又一个尸体和断裂的肢体，清扫着地上汇聚成河的鲜血。有的受到了惊吓，或是狂乱呓语，或是呕吐不止。

一名小弟子靠在墙边，崩溃的哭着，揪着阿瑶的衣角，翻来覆去说着同一句话，“我看到地上全是死人，我救不过来，我救不过来啊……”

阿瑶哽咽的安抚着他，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尽力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远方传来消息，裔火族族长祝炎为掩护族人离开战死，唐煜驾驶着‘东风’号直直撞向了紧那罗族人，他虽被及时赶到的御七杀和唐惊羽救下，却永久的失去了琵琶骨，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再不能行走，再不能操控傀儡人作战，更不能修行。

正因看到了他们的牺牲，越来越多的门派也参战，看到呼救的人类不再麻木冷漠。

玄策府和离恨天数千名修士全数战死，或许他们也没想到，曾经看见就要打一架的死对头，如今会为了人类，并肩而战。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当唐韵和赤练魔子找到历辛和蛟娘的尸体时，看到他们手挽着手，安静的沉睡。二人背起历辛和蛟娘，唐韵低声道：“爹，娘，我和小虎哥带你们回离恨天，回家。”

可是，观音奴没有找到龙汲君的尸体。

观音奴在堆积如山的尸首间，失去理智般的寻找着龙汲君，双手的指甲已经刨烂了。

君迁子紧紧从身后抱住了她，道：“别找了，阿奴！”

她眉睫低沉，声音极为冷静，“放开我！”

“阿奴！！”

“放开我！！”

她已经没了力气，挣脱不开君迁子。

两行泪水从她苍白的小脸上滑落，她咬紧唇瓣，哽咽道：“他不能死！他还没有向阿公和婆婆赎罪！不能就这么死了！！”

这时，饕餮兽缓缓走来，将嘴里衔着的一个东西放在了观音奴手里。

是他一直戴在手上的，那枚红宝石戒指。

她知道，是他和慕紫苏成亲那日，他亲自为慕紫苏打造的。

一旁，传来文景疲惫的声音，“你替侯爷好好收着吧。我要带他们回玄策府了。”

观音奴将红宝石戒指攥在手心里，又从身后的油纸伞取出龙汲君送她的干将剑，她冷声道：“放心，我不仅替他收好，总有一日，我还会给那帮天人去收尸。”

新一轮的朝阳再度升起，照耀着芳草萋萋，满目疮痍的世界，仙鹤振翅，越过沧海九霄。九州所有人仰天望去，只见长空中升腾起无数道元气，如白虹贯日，震撼万川山河，犹如神迹般绝美。唐门弟子们站在巨型傀儡人的头顶，吹响的风笛随风飘入遥远的天际。

这是所有修士打出的元气，向守护正义的英雄，用生命抵挡黑暗的人，致以的最高敬意。也铭记那些，永远留在黑暗里，回不来的人们。

后世《传世录》所记：“壬寅年，七月初七，人间尸踣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无贵无贱，同为枯骨。是为大清算。原九州大陆共八千万凡人，五百万修士，修士只余六成，其中有凡人一千五百万信奉八部众，死伤三千万。”

——那一次的反叛战争，以失败告终。

——峥嵘岁月终将以凄苦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