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炀难以置信地看着视网膜上出现的那行字，意识和思想在此时就像是老旧破损的机械，出现了严重的故障和钝化。

倒计时一分钟？

代号1097Y？

自我销毁程序？

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看错了？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视网膜上的那行字很快消失，紧接着出现的是一个数字。

——60。

倒计时开始。

苏炀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他潜意识里抗拒去思考这句话所表达的真实意思，似乎这样就可以自欺欺人。

直到。

视网膜上倒计时的数字出现新的变化。

——59。

苏炀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就算不愿去接受，去思考，存在还是依旧存在，虚假也依旧虚假，客观事实永远都不会因为个人的意识活动而改变。

就像现在。

他再抗拒，再不愿意去相信，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他不是人类。

苏炀忍不住笑了一声，倒计时的数字变成了——57。

原来，他的寿命还剩下短短的五十七秒。

原来，他不是苏炀啊。

1097Y。

这是他的代号。

可能在他之前还有1096Y，在他之后有1098Y，不过1097Y，是独属于他的。

好像，和苏炀这个名字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名字是区分个体和集体的标志，1097Y这个代号，也是区别于他和其他人的标志。

Y坐了起来，浅色的眼睛映入眼前这个无边无际的空白世界，他现在的记忆好像又重新清晰了起来，Y想起了苏炀的所有记忆。

他的故乡，城市道路两边随着风聚拢又散开的梧桐。

他的少年时代，在鲜花与掌声里，在夸赞和羡慕里，然后，在父亲的期望里，自我束缚和压制。

他想起苏炀和那个人初遇的那天，寒风朔雪，寻常巷陌。

只是一段记忆的画面，Y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似乎是苏炀的心跳声。

隔着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打破了虚幻和真实的边界。

真真切切的传到Y的意识了。

然后，苏炀的心跳声和Y的心跳声重合到了一起。

Y下意识的捂住胸口，感受着胸腔里那份共情的震动，一声一声，余震在他的血液里，在他每一根神经末梢里游走，他的指尖都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记忆里的画面更加鲜活分明，像是染上了明媚的暖色。

Y迟钝的意识到，这是一个人心动的声音。

那是苏炀心动的声音。

他突然感觉到了迷茫，在自己即将自我销毁的几十秒时间里。

他不是苏炀。

按照目前为止所知道的信息，他应该是“IE”系统根据苏炀这个人类复制出来的产物。

他的意识，思想，知识，经验，行为模式，甚至是情感，应该都完全复制了苏炀这个人类，那么为什么，在这个游戏副本里面，他选择和另一个游戏人物完成婚姻关系，诞育新的生命？

苏炀心动的声音对于他来说，太过震撼了，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感，意识和思想像是搅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暴，失重而又炫目，陷落却温暖。

Y很焦虑，自己的背叛行为，是不是在模拟苏炀的行为模式？

真正的苏炀是不是也做过类似的行为？

同时，Y产生了迷茫。

他的记忆是苏炀的，对于1097Y这个存在来说，这份记忆和过去都是伪造的。

他的意思和思想来源于苏炀，他会使用苏炀所拥有的知识，会模仿苏炀的行为模式，唯有情感，和进入游戏副本之前的记忆产生了误差和变动。

如果这份变动和误差不是来源于系统，而是来源于他自己呢？

他的婚姻关系，他的亲子关系。

会不会是潜意识里产生的自由意志？

这个想法，让Y意识到一种可能，自己在模仿苏炀的过去，他渴望自己可以繁衍，这才是真正的生命体，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都有着繁衍的本能。

他在渴望这种本能。

繁衍意味着生命的传递，种族的延续，意味着前路和进化，生命和希望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从遥远的生命诞生之初，直到现在。

他在渴求真正的生命，他想要成为真正的人类。

这时，Y的记忆里忽然出现了一幕幕画面。

在盛夏的时光里，新生命毫无预兆的到来，年轻的夫妻手忙脚乱，苏炀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一个父亲，他查了很多很多的资料，看了很多很多的书。

他在苏糖出生的时候，给她写了一封信。

一岁，两岁，三岁。

苏炀都写了信。

他准备在她成人的那一年，当作礼物，把过去十八年的时光一并送给她。

可惜，这件事停止在苏糖三岁的那年。

Y记得，第一封信上面，苏炀在最后写着——谢谢你愿意来到我们身边。

这句话就像是有什么魔咒一样。

Y感觉到胸腔深处，像是有生命之火一样的东西热烈燃烧了起来，温暖而又烫热。

这种热似乎来到了他的眼眶里，烫的他忍不住抹了一下眼睛。

此时此刻。

视网膜上的倒计时是——25。

Y并不害怕销毁，他更愿意将这场自我销毁称之为死亡，像人类一样死亡，有生命物体最终都会走向陨落的结局，他也是。

——24。

——23。

——22。

——21。

Y安静的看着视网膜上不断变化的数字，等待着最后一个数字的到来。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一片空茫的虚无的白色尽头，出现了梦幻一般斑斓的色彩。

深灰色汇聚到一起，成为道路，绿色成为道路两边生机勃勃的杨树，道路在缓缓铺展，不断的延伸变长，像是重组这个世界一样。

在道路的中央，一个俊美秀逸的青年正朝着Y走来，他穿着白色衬衣，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看着Y，他有一张和Y一摸一样的脸。

道路伴随着青年的走进，铺展到Y脚下。

这时，Y视网膜上的数字突然停了下来。

——7。

易淮云走到Y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情很冷，眼底却满是茫然无措，“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你是谁？我又是谁？”

Y站了起来，站在易淮云面前看着他。

他们就像是站在一面镜子前，玻璃上倒影的是一模一样的自己，也是一模一样的对方。

Y突然笑了起来，说：“在我眼里，我是人类，至于你是谁，只有你自己才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