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柏嘉载着小蒙来到教会医院的门口。教会医院装饰华美，大门旁边立有大理石雕刻的康纽特塑像，左侧是骑在马上浴血奋战的康纽特一世，右侧是按剑而立的康纽特二世。

一行人进入医院前厅，前厅高约四米，四壁立有四根大理石柱，墙壁粉绘，并且贴有马赛克，大多叙述一些古老传说和佐伊贝克的传记。穹顶为一个隆起的半球，绘制着壁画。

“真了不起啊，”施德楼看着穹顶，“这医院盖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这壁画却还清晰可见、色彩分明。”

“那是当然的，”一位穿着红黑袍子的老人走过来，他须发花白，胡子特别长，周身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酒精气味，“这是采用‘湿绘法’绘制的画嘛。”

“老伯，你喝酒了吗？喝酒的人不能进入教会医院啊！”日冕说道。

老人在他头上狠狠捶了一下，然后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说道：

“真是没有礼貌，我是医生，酒精的味道是消毒的时候留下的！”

辉柏嘉上前道：

“您是医生啊，我们是来送病人治疗的。”

老人点点头，刚要说什么，旁边一个穿着白衣，戴口罩的护士冲出来：

“你们几个，应该不是贵族吧？”

“是啊，我们几个是骑士，送一个叫小蒙的男孩来治病。”辉柏嘉正色道，“情况非常危急，请您马上帮他治疗吧。”

“那么，”护士问道，“那个‘小蒙’是不是贵族的孩子呢？”

“不是。”

“那么，您有没有贵族的‘推荐书’呢？”

辉柏嘉问道：

“推荐书？那是什么？我们以团长的名义带着这孩子来治病，难道不行吗？”

护士笑了，断然拒绝道：

“想必您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因为打从一年前，平民就必须带着‘推荐书’才能来到教会医院看病。要知道，不是贵族的魂灵可是会污染医院的圣洁哦。”

“玛莎小姐！”那个老人喝止住她的言论，“你别说胡话了，救治病人是我们每一位医生的职责，请把那个叫做小蒙的孩子带过来吧。”

“啊？院长？您怎么喝酒了？”护士惊呼道。

“还真是喝酒了啊！”日冕大吼。

“嘘——”院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管这么多啦，都是因为今天教会那帮人都受邀去看演奏会了，所以我可以帮助你们治疗一下那个孩子，快一点把他带过来吧。”

“院长！要是让教会那帮人知道了，您会受罚的——”

“小意思，”院长毫不忌讳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瓶酒喝了下去。

“院长，那是医用酒精啊！”

“都说了小意思啦，好不容易那帮家伙不在，还不让我多喝一点！”院长转过身，对着诸位骑士向身后一指，“雨果大人预约的病房还有个空位，你们就把男孩抬到那个床上吧。”

“是！”

几人将小蒙抬入院长指着的房间，这是一个向阳的房间，当然，现在这种天气是决计没有看到太阳的希望了。

“哦？那孩子怎么了？”一个声音从另一张病床上传来，骑士们抬头一看，眼前正是熟悉的身影。

“您……您是花店的店长玛丽夫人吧？”日冕问道。

“哎？你们是骑士吗？那你们一定认识爱欧吧！”玛丽夫人微笑着看着他们，然后从一旁的矮柜上抓出一把烟叶。

玛莎上前夺过烟叶，叫道：

“说了多少次了，您不要抽烟了。”

“我不要紧啦！那个惹人怜的小东西生了什么病？”

辉柏嘉将裹在小蒙身上的被子棉巾掀起来，露出底下泛黄的骨肉，看起来惊心动魄。

“诅咒？”玛莎惊恐地围着房间转圈，“院长，都说了一定要按规矩办事！你看看，现在把受了诅咒的孩子放进来，这可如何是好。教会医院可是神的领地，如果让这种受了诅咒的家伙进来，那么我们一定会受到牵连的！”

院长神情严肃，望着那溃烂处一言不发。

男孩原本期待的眼神落空了，再次变得黯然无光。

骑士们也低下了头。

“你们在干什么？”院长问道。

辉柏嘉鼓足勇气说：

“这不是什么诅咒。这只是一个生病的孩子。‘神’不会救他，能救病人的，只有医生。”

院长愤怒地吼道：

“你以为我在问什么？我是问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带他来看病！”

“什么？院长，您要为他治疗吗？”护士一下拉住院长的长袍，“按照规定，我们不能让受了诅咒的人进入……”

“这是坏疽，富贵人的伤口不会感染，他们自然不需要医治，因此就将它说成是‘诅咒’。屋子里有消毒液和氧化剂，你去药房取一些抗生素来。”

“呃……是！院长！”玛莎着急地跑了出去。

“算你们走运，”院长走到床边的医疗柜旁，取出一卷手术刀，又点上酒精灯，在上面烤火消毒，“我当年是军医，比这严重的伤我可见的多了。”

第五十二章

“伤？这是伤吗？”

“坏疽，就是人的组织坏死之后引发的进一步感染。一般是绿色或者黑色的，不过也有这样变成黄色的，我以前去过一个村庄，管这种发黄的坏疽叫做‘沙化病’，非常形象吧，人的皮肤就像沙子一样慢慢流失，露出底下的骨骼。坏疽的成因很多，我估计这孩子一定是伤处没有及时处理，以为自己能抗过去，结果这两天连绵大雨，污水上涨，导致他的伤口感染溃疡了吧！”

骑士们汗涔涔的，都望向小蒙，看见他躺在床上，一只手捂住眼睛，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喂，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施德楼问道，“看样子这种病并不是一下子生成的，而是经过一段时间才变成这样的吧。”

院长站起来，说道：

“这故事你们回头再慢慢了解吧，现在我要给这孩子切除掉病变的组织。”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人的脚步声，随后，紧接着便是人的喧闹：

“喂！这个房间的人出来，我们接到报告，说里头有人窝藏没有‘推荐书’的病人。”

“该死！”院长骂道，“没想到玛莎竟然去告密了！”

几个足蹬皮靴，穿着土黄色粗布夹克的人闯进来：

“我们是教会的稽查人员，接到举报，请让我们搜查这间屋子。”

他们抬头一看，前面挡着五名身穿白色制服，高大的骑士团员，每个人都凶神恶煞，宛如地狱修罗：

“你们这帮小喽啰，来这里干什么啊？我们是奉骑士团团长之命，来照顾维克多雨果公爵的朋友玛丽夫人的！”

“维……维克多？就是全城第一的贵族维克多吗？”为首的那个搜查者冷汗直冒，向后看了一眼，“可是，那个女人说……”

施德楼说道：

“你们想要搜查也是可以的，不过要是什么都没搜出来，按照我们骑士团的规矩，就必须得宰了你们！”

“什么？骑士团有这规矩吗？”几个人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好，那你们是要乖乖离开，还是在进行一番无谓的搜查以后被我们打死呢？”

搜查者首领按着两边小弟的头鞠躬道：

“接到了不实的报告竟然信以为真，请骑士团的大人们大人不计小人过，放我们一马，我们一定会对谎报消息者进行严惩。”

几个人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就在关门之前，首领又将头伸进来说道：

“哦。祝玛丽夫人早日康复！”

辉柏嘉摆摆手：

“赶紧走吧。”

首领将挤出一抹笑意，将病房的门带上了。

之后门外传出玛莎的惨叫声：

“啊啊啊不要拖着我的头发啊，我说的都是真的……”

日冕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说道：

“呼——吓死我了。话说，施德楼，你放狠话还是挺有一套嘛——”

“不，骑士团真有那规矩——”

“什么？”

“哈哈哈哈，我开玩笑呢，瞧把你吓得。”

辉柏嘉笑道：

“不过，我们这里最厉害的，还要数小蒙呢！”

人们的视线望向小蒙，他正狠狠地咬着一块布，任院长将剔除自己那些全无生机的肌肉。汗水从他的头顶冒出来，但他一声不吭，只是用尽力量咬着那块布。

“我说你这老头，这么紧要的关头，你就不能等一下再动手术吗？”玛丽夫人不爽地说道。

院长说道：

“我本来没想藏的，就想直接宰了那帮家伙。毕竟这个病已经不能再拖了，一旦再恶化下去，这条腿就保不住了。”

众人汗颜：

“你这样说真的好吗？你可是医生啊！”

院长认真地注视着眼前的伤口，冷冷地说道：

“医生只能治疗疾病，却治疗不了人的互相残杀啊……你们几个，去药房取一下抗生素。”

几人来到药房。

“说是要取抗生素，但我们哪认识啊。”

“是这瓶吧。”基尔蹲在一架药柜前。

“哦？”施德楼问道，“基尔，你小子还懂这个啊？”

“不是，这个大瓶子上面写着‘抗生素’啊……”

“什么？我还以为抗生素只是个俗称——”

……

爱丽丝同霍默斯兄弟坐在马车上，前方，伊万正在赶马。

与其说是“坐”，说爱丽丝被捆在马车上似乎更确恰。此时，爱丽丝正被绳子捆着，放在霍默斯两兄弟中间的位置。原本，马车里回荡着一股香薰的味道，但是，现在，车厢内却充斥着一股难闻的气味。爱丽丝十分确定，这是从霍默斯兄弟身上发出来的。

他们两双眼睛，似乎紧紧地盯着爱丽丝，他们的手，似乎也蠢蠢欲动。

大霍默斯笑着捏了一把爱丽丝的脸：

“吼吼，好柔嫩的脸蛋。小姑娘，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听了可别生气哦！”

原本，爱丽丝是绝不会理睬这个油腻的家伙的。但是，她猛然间想起昨晚的事。

“这就是我的故事，爱丽丝。我没指望用这个故事打动你，也没指望获得你的原谅，毕竟，连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我必须对霍默斯兄弟唯命是从，但是，我希望尽可能帮助你们。给爱欧提供一张金卡，这个主意是我想出来的，当然，这不是什么高尚的行为。”

伊万正色道：

“我看到你和爱欧，就想起了我和自己的妹妹。今晚，你去我的房间，免得霍默斯对你做坏事。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决定在屋外守一宿，你可以放心。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霍默斯兄弟俩非常残暴，不管他们问什么问题，你都尽量回答，不然就会挨打。挨打不是什么好事情，不要以为这就是有骨气。大丈夫一定要能屈能伸。”

“爱丽丝不是大丈夫啊。”

“大丈夫只是个形容啦——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坚强的孩子，都是大丈夫。”

当晚，伊万正站在门口，爱丽丝悄声说：

“伊万来给爱丽丝讲故事，爱丽丝一个人睡害怕。”

伊万就那样坐在她身边讲了一宿故事，虽然爱丽丝已经睡着，但是他遵守诺言，一夜没有睡觉，不停地讲，不停地讲，一直讲到整本《王的旅途》都结束，伊万的眼泪跌落在故事书上。

“大丈夫能屈能伸。”爱丽丝想着。

然后她转身问道：

“什么事情？”

小霍默斯笑道：

“喂——你也太残忍了吧？怎么能把那件事告诉她——”

“没关系啦，反正这小妞现在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哈哈哈哈，你可真恶劣啊。”

大霍默斯将嘴巴凑到爱丽丝的耳朵边上，轻声说道：

“那张金卡，是假的啦！”

爱丽丝瞳孔猛缩，浑身都在发抖。

马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喂，伊万，你怎么搞的？”大霍默斯有些恼火。

伊万捏着缰绳的手攥得更紧了：

“对……对不起。我一时没驾驭好。”

“哈哈哈哈，你听到我们的对话了吧？你提议给出去的那张金卡嘛，确实是假的啦！这件事连你也没告诉，真是抱歉啊哈哈哈哈！”大霍默斯捧腹笑道。

伊万心想：

快逃啊，爱丽丝。既然那张金卡是假的，你应该已经没有任何顾虑了吧。

我接下来要故意撞上旁边的马车，等到这辆马车翻掉的时候，你就赶紧逃跑吧！

就在伊万假装走神，马车向另一侧倾斜的时候，爱丽丝突然从座位上站起，用头顶猛的撞向大霍默斯。

宛如燧石碰撞，大霍默斯眼冒金星，随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头上热乎乎、暖洋洋的，似乎有什么在奔涌而出。一缕血从他的前额涌出来，他分明闻到了铁的气味。

“你这混账娘们！”大霍默斯恼羞成怒地骂道。他挥动拳头，抡向头破血流的爱丽丝。

伊万心想不好，爱丽丝没想逃跑，因此撞车计划也行不通了。

但是没办法啊。我没法子反抗他们。

因为……因为他们在小蒙身上下了“诅咒”，一旦我反抗的话，小蒙就会……

然而车厢并没像他所想象的，传来爱丽丝痛苦地求救，一切都像现在的雨一样平静。

怎么回事。

小霍默斯挡住大霍默斯挥向爱丽丝的拳头，微笑着说：

“哥哥，你这么坏，被打一下很正常嘛。干嘛跟小姑娘置气呢？”

大霍默斯几乎动弹不得，他感觉自己的手腕几乎要被拧脱臼了：

“小霍默斯，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霍默斯用力将他的手按下去，笑道：

“没什么意思，大王子就在前面的马车上，我看咱们还是不要弄出太大动静比较好。”

“混账！”大霍默斯骂道，随后将爱丽丝放倒在车厢内，又捆上几层绳子，“老实点，别给我乱动！”

爱丽丝挣扎了两下，但是已经一天多没有进食的她双眼发黑，头脑一昏，晕了过去。

……

“这是什么？”辉柏嘉一行人围着盛放纱布等医疗废物的托盘问道。

他们看见一条生长着红色绒毛的小虫子正在托盘中旋转蠕动着。

院长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原本我以为这孩子是长期在紫区劳动，腿受了伤，受到感染才引发坏疽，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他的腿中似乎被植入了这种虫子，这两天虫子受到潮湿天气的吸引，从内部破坏了他的皮肤。”

“红色绒毛……”辉柏嘉摸着下巴思忖道，“我怎么好像从哪里见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