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群病人竟然是来找他们唱歌的。

“为……为什么？”安东尼有点懵，“你们跑过来就是想唱歌吗？”

为首的那人摘下面罩：“是啊，好不容易有个可以放松的地方，还不好好放松一下。”

这群人不怕死吗？安东尼的额头竟在这寒天里出了汗，他们不恐惧死亡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人说，他指着自己的脑袋：“你一定觉得，这些人快要死了，他们生了病，却还傻乐呵，这不是脑子有问题吗？”

“但是——”他摇摇头，“我们没这么想。”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发现身上起了丘疹，痘，都不想活了，要是没有孩子，没有老婆，没有丈夫的人兴许真的就已经自杀了。但是我们想到家里人，就必须活下去，并且无论任何都必须欢笑。我们想着不能让他们伤心，于是，就算是平时不苟言笑的严肃父亲，或者是那些对老公凶极了的女人，都开始转变态度。你能懂吗？竟然是疾病让我们故作快乐！”

安东尼和老加亚站在原地，他们难以体会这种心境。

“当然了——”那人接着说，“崩溃的人也有，很多人死了，所以剩下来的大多是像我们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我不是说好心情可以治病，白痴才会那样以为，我只能说，好心情可以避免你自杀。”

安东尼的心里蛮不是滋味的，其实这些人的快乐也不过是强装出来而已。他们活着，给别人看，但至少他们还活着，那些封闭自己的人却已经死了。

“不论如何——”他弹起手中的尤克里里，这是一种简单容易上手的乐器，“开始唱歌吧！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何不没心没肺地活着呢？”

安东尼点点头，他觉得自己似乎错怪他们了，兴许这些人也是活给自己看，不过他们选择的方式有点不一样而已。

于是他咧开嘴，发自内心地大笑。

“好！”他说，“开始吧，我们唱歌！”

戈壁滩上点起一束篝火，病人们为了不传染给老加亚一家和安东尼，和他们分开坐在篝火两侧，这就使得篝火一侧人特别多，而另一侧人特别少。为了避免篝火引燃白杨和老加亚的房子，他们故意选在离那里较远的地方。

“这样没关系吗？”老加亚小声问安东尼。

安东尼点点头：“如果你是问传染问题，这么远的距离肯定不可能被传染，如果你是问唱歌的问题，那么唱歌当然更是没有任何影响。”

于是老加亚回到屋子，向妻儿说清情况。

“不行。”小加亚的母亲说，“我不可能让咱儿子出去冒这个险。”

老加亚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先和老师在外面待一会，你们就不要凑热闹了。”

他用粗糙的手掌在小加亚的头顶摩挲了一把，眼波流转，富有温情。

老加亚出了门，又回坐在安东尼身边。

一个病人举手问道：“好！那我们唱什么歌？”

“这位安东尼先生好像是位音乐家，我们曾看见他进出乐器店，就让他来说吧！”一个人提议道，大家也都表示赞同。

安东尼伸手阻止住众人的议论：“我可不是什么音乐家，你们这样说太抬举我了。不过我确实有个好建议，咱们这里所有人都会唱的，当然就是索德伯里的民谣。”

“好！”众人鼓掌，索德伯里的民谣是从往昔流传下来的歌曲，讲述了贵国的王子放弃一切追寻牧羊女足迹的故事。

“好，我唱一句，然后大家一起唱。对了，有谁会乐器吗？”

“我会弹尤克里里！”

“好。”

“我会拉小提琴。”

“好。”

“我会打三角铁。”

“好……”

“我会吹口哨。”

“好…………”

“我会弹弦子……”

“弹弦子不是癫痫吗？！”

篝火燃烧，发出令人安稳的白噪音，由于所有的乐器都是病人带来的，安东尼自然没办法使用，于是他就挑了两块不错的石头互相敲击，打着节拍。

“在那遥远的地方……”

“在那遥远的地方，那儿有青草的芬芳。在那芬芳的山脚，牧羊女愉快地歌唱……”

在那遥远的国度，飘着青草的芬芳。

在那芬芳的山脚，牧羊女愉快地歌唱。

她用勤劳的臂膀，喂养肥硕的山羊。

她用美丽的眼睛，眺望寒暑的风霜。

哦拉多里呀多，在我美丽的家乡。

哦啦多里呀多，有这样一位姑娘。

当鸟儿携来书信，她知道王子已经翻越山岗。

今天就要将他，带入富丽的城墙。

哦拉多里呀多，你可真是幸运儿。

哦啦多里呀多，谁能得到这样的眷顾？

但是姑娘渐忧伤，她的眼角蒙了霜。

当那红霞遮满天，她就离开了家乡。

哦呀多里呀多，王子来到我故乡。

哦呀多里呀多，为何只留纸一张。

亲爱的王子，我却不想结成双。

索德伯里往事（下四）

因为自由的翅膀，召唤我独自去远方。

哦呀多里呀多，我多爱你啊姑娘。

哦呀多里呀多，我要跟随你方向。

穿越凛冽的山庄，走过潮湿的海港。

经历阴暗的河床，沿着金黄的闪光。

北入群山付流觞，南取黑龙蕴灵芒。

孤身有时从头想，不觉十年太漫长。

哦呀多里呀多，终于找到了姑娘。

哦呀多里呀多，但我已将你遗忘。

生命的长河，长久的愿望。

重新进入我，干涸的思想。

哦呀多利亚多，哦呀多里呀多。

哦呀多里呀多，哦呀多里呀多。

……

这首歌歌词极富叙事性，除了感叹句“哦呀多里呀多”以外，其他的歌词没有什么重复。之所以这首索德伯里民谣能流传至今，除了故事以外，还因为其中的几句话描述了整个康纽特大陆的地理，并且证实了王子确实是走过了整个康纽特大陆。

众人一起歌唱着，并且沉醉在歌声之中。小加亚扒着窗户向外望去，不免有些羡慕，但他也是听话的孩子，懂事，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必须听父母的话。

母亲望着小加亚，不免低声叹息。

……

“喂！”喊叫的人就是鲁布兰家的老主顾，按说肥皂店哪来什么老主顾，不过既然他们这样说了，也就权且一听，“为什么抓我！”

他的声色十分凄厉，令围观的人都觉得他确实是被冤枉的，但是非常时期哪有人敢冒险上前，都躲得远远的。

只见一伙全副武装的士兵围着他，上前将他的袖子掀开，果然，他的身上已经起了一些红斑，这的确是火种的标志。

人们立刻怕了，向后退却着。

鲁布兰走南闯北，虽说自打火种传播过来以后已经没出过索德伯里，但是阅历还是比别人丰富一些，他知道没必要躲这么远，只要在一定距离之外就可以。

当然了，其他人的做法也无可厚非，不过鲁布兰觉得既然你们要围观就大方一点，如果害怕得病就赶紧回家，围在这儿满足什么猎奇心理呢？

士兵们围住他，道：“说，你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

鲁布兰看见老主顾似乎望了自己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没……没有，我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呆在家。”

“打他！”一帮全副武装，浑身拿布缠着，穿靴子、戴着护符的士兵冲上前来，一脚把他踢到地上，随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几乎将老主顾踹吐血。

“我们接到举报，你最近明明出过门，快说，你都到哪去了？”

“哪个王八东西……”还没等他骂完，脸上又挨了一记狠踹，他一个跟头跌向后面，身边一人赶忙阻止：“别打出血，要是被血造成传染就麻烦了。”

但是这话已经说晚了，他的鼻血已经溅到地上，接下来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几个士兵上前，围着那滩血污转圈，同时咏唱着不知所云的咒语。

鲁布兰去过王城，也去过精灵部，所以他知道咏唱很可能要释放魔法，但是他同样也知道，自己这穷乡僻壤的可没有学魔法那条件，再说了，要想消毒，估计能用的也就热系魔法，但是他看那滩血毫无变化，完全没有被施加了热系魔法的迹象。

这帮傻玩意在那儿跳大神呢！

鲁布兰连忙上前。几个士兵已经碰过自己的老主顾，所以他就不能碰士兵们了，他缩着手说道：“你们别在这胡搞了，我是开肥皂店的，店里还有些香料，拿那些香料消毒吧！”

经过后来的研究，我们知道香料本身并不能阻止疾病的传播，也没有所谓“过滤瘴气”的作用，不过香料是由多种植物混合而成的，植物中的某些碱性物质有杀菌的效果。

几个士兵其实也知道自己这不是什么好办法，于是乖乖让开，鲁布兰吩咐二子去取来消毒用的香料，随后研磨成糊糊，倒在血迹上。

“如果你自己坦白，”士兵长来回踱步，“我们可以减轻对你的惩罚。”

鲁布兰不想老主顾再挨打，于是便上前一步，道：“不用打他了。我这老主顾有点洁癖，经常来我这里买肥皂，当然，这几天他说自己想彻底给自己的宅子消消毒，所以就来我家买了肥皂。”

老主顾很感激地看了一眼鲁布兰，但是眼神中又有些悔恨。

士兵长粗暴地踢了他一脚，这脚力道刚好，让老主顾浑身的骨骼吱呀作响，但是却没流一滴血。

“哦？”士兵长饶有兴趣地看着鲁布兰。

鲁布兰冷冷地说：“你他妈是不是个同性恋啊？看你爷爷干嘛？想要把老子一起拷走吗？”

他这样说，一半是出于对这残暴人士的不满，还有一半是他有绝对的自信，按当时的例律，如果某人没有出现任何症状，没去过任何病人群居的地方，那士兵就无权将他送至“边缘”。

而鲁布兰家是开肥皂店的，基本上整间店铺都每日清洁，什么“瘴气”绝对留不住，要是他家里有人会得病，那么这镇子里也没有不得病的人了。

士兵长脸色发白，看着就不像好人，鲁布兰很想狂扁他一顿。

还是算了吧。

“我们走。”士兵长说道。

于是众士兵分成两拨，一拨已经碰过老主顾的将老主顾押送到“边缘”，另一拨由消过毒的士兵长领着，跟着鲁布兰去他的家中。

鲁布兰一身正气，昂首阔步走在前头，倒显得身后的士兵团有些贼眉鼠眼，弯腰驼背，再加上身上各种奇妙挂坠，还有裹在全身的臃肿布条，简直就像一个肥皂店老板请了一帮江湖郎中回店里除灵。

到了店里，鲁布兰悄声对二子说：“二子，去查查谁告的官。”

“怎么？掌柜的，咱可没杀过人。”

“哎？你说什么呢，人家也没做错事。我就想知道知道是谁，快去吧，啊！”

“是，掌柜的。”二子一般都是有事即可就去办，所以立刻出去办事了。

行，这样就能把二子支开了，我总感觉这帮人来者不善，二子就像我亲儿子一样，一会儿要是真动起刀兵来也不能连累了二子。

鲁布兰看着士兵，说：“诸位打算怎么检查。”

小白脸贼眉鼠眼地笑道：“那还不简单，首先，把店封了，你们搬出去。”

“我们这里时刻消毒，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

这也在意料之中，而且还算合理。鲁布兰点点头。

“行，你把衣服脱了，我仔细检查你身上有没有斑点。”

“可以。不过我看你这小白脸心情不爽，能不能就让那些新兵给我检查。”

“你妈的——”士兵长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又气定神闲道，“可以。当然可以。”

“不过——”他又继续说道，“你老婆也得受检查。”

妈的，这个混蛋。

“不行，要检查得找女的给我老婆检查。”

士兵长摇着手指：“不不不，现在非常时期就得有非常办法，所以，让我亲自来。”

原来这鳖孙憋着这一肚子坏水呢！

鲁布兰气得浑身发抖，然而没有办法，这小白脸还是向着屋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