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一急，什么文绉绉的话都顾不得了。

董承、杨奉及诸位大臣都是一怔，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司空张喜躬身谏道：“启禀陛下，天子不能自称‘老子’，而应称作‘朕’。‘老子’粗鄙之言，有辱圣体，望陛下……”

“我呸！你给老子闭嘴！”刘协怒道，“贼兵追杀，老子连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真真假假’？老子就喜欢用‘老子’自称？怎么了？没有退兵之计，全给老子闭嘴！”

刘协对张喜这一顿臭骂，令在场之人无不侧目，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大汉天子怎么突然会这样说话，怎么突然敢这样说话？

这也难怪，自从外戚干政、十常侍之乱、董卓称霸京师、李郭祸乱超纲以来，天下群雄各自为政，汉家皇室急速衰微，手中掌兵之人，没有几个诚心诚意尊奉大汉天子号令的。

除非这些人想假借天子之名，胡作非为，才会请他说话，不然他的话就是个屁。

不要说董卓不听，李傕、郭汜不听，就算那些跳梁小丑杨定、种辑，在诬陷段煨之时，也想利用他借刀杀人。

长期受人胁迫，经历步步杀机，整日担惊受怕，哪里还有说话的资格？

只是这一回，刘协开口阻止杨奉带兵回击，且出言霸道，毫无畏惧游弋之意，倒有几分沉稳老道，热血霸气，这让杨奉、董承以及在场之人无不讶然。

饶是如此，杨奉依然不会将他放在眼中。

杨奉冷笑道：“呵呵，打仗乃我等武将之事，陛下能有何话好说？”

刘协心中自然也清楚，单凭他大骂几声，肯定震慑不住这等土匪头子。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是伟人的经典论断，他怎么会不懂？

现在，他身边只有千余羽林禁军可以掌控，不要说天下群雄，就是眼前拥有五六千人的杨奉，不把他放在眼里也十分正常。

看来要想让杨奉听从号令，打败李傕、郭汜追袭，还得先冷静下来，从长计议才行。

“呃，兴义将军，李、郭二贼，能征惯战，草率迎敌，必将落败，到时士卒妄送性命，兵戈殃及众卿，岂不危哉？望尔等听我之言，不然大祸至矣！”

为了拉近和杨奉的关系，刘协强撑着再次说起文绉绉的话来。

杨奉对他之言，根本不想听，立时冷笑道：“陛下不懂武事，就请莫要多言！诸公，非脓包软蛋者，皆随我回马迎敌！”

看到杨奉在他面前如此托大，刘协心中着实不爽。

刘协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杨奉将所有兵马带走送死，将他唯有的这点家底儿全部消耗掉。

他眉头一皱，横眉怒目，断喝道：“杨奉、董承，你们这是要抗旨么？”

在汉末之时，尽管皇室衰微，天子成为傀儡，但大臣们多半不好当面怠慢天子，给群雄讨伐留下话柄。

杨奉见刘协言语如此强硬，口气上只得软下来，于马上应道：“陛下如此啰嗦，若是贻误战机，大汉亡矣！”

刘协略一思忖，呵呵笑道：“兴义将军真乃我大汉之忠臣也！将军英雄无敌，二贼远来疲敝，勒兵回击，或可取胜。只是，我与众卿身边，羽林不足千人，符策典籍无数，如此东行，若有不测，如之奈何？我欲留安集将军兵马，护佑众卿，将军以为如何？”

这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刘协做出的让步。

刘协知道，董承是他的国丈，不会不尊他号令，只消杨奉没有异议即可。

杨奉自然明白，天子此言，算是同意了他的意见。

在他看来，董承那点兵马，加起来也就一千余人，去不去，着实没有大用。

但这一千兵马，对于刘协来说，却有大用。

杨奉遂道：“安集将军是否同去拒敌，那是安集将军之事，与我何干？众将上马！”

杨奉一声号令，帐下六七千将士上马绝尘而去。

刘协看着杨奉领兵离去，摇头概叹。

在此等关口，刘协出言将董承留下，这让董承同样感到疑惑不解，又见刘协概叹，越发奇怪。

在他看来，刘协不过十五岁，又不懂武事，一向没有在打仗上参与过意见，怎么这时候忽然这么有主见？

董承问：“陛下何以概叹？”

刘协指着远方一路烟尘，道：“杨奉此去，必然惨败，只是期望我的徐晃将军不要有事才好。”

司空张喜又要拱手说话，当时劝谏陛下，自称也不能用“我”，被刘协瞪一眼，乖乖退下，再不敢多言。

董承与众卿面面相觑：“陛下何以知道杨奉会惨败？”

刘协呵呵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朝着天空指指。

众人越发不解其意，太尉杨彪看出刘协似有深意，躬身施礼问：“臣等愚钝，望陛下明示。”

刘协睥睨众臣，良久，笑道：“朕乃天子，天子者，天之子也，又何必问？”

刘协此言一出，众臣只能躬身称“是”，只是他们有的面面相觑，有的张口结舌，有的满面狐疑，甚至还有的窃窃私语。

要是他这个“天子”真能够未卜先知，窥测天机，他们也不至于走到如此狼狈的地步。

刘协也明白，要想征服这些人的心，还要再展示展示他的“未卜先知”和“卓绝智谋”，才能让身边这些人心服口服。

“安集将军，此处向东是不是弘农东涧？”刘协回身指着东方问。

董承确认道：“正是，此处离弘农东涧不足十里。”

“东涧地形怎么样？”

杨彪应道：“陛下，臣出身弘农，详知东涧地理。那里地势险要，草木荒芜，道路促狭，最难行走。好在兴义将军勒马拒敌，为陛下通过东涧险要之地赢得时机，陛下还是快行，早早通过，我等才好安心。”

“‘地势险要，草木荒芜，道路促狭，最难行走……’”刘协将杨彪的话重复念叨了一遍，拇指和中指一捻，嘣地打个响指，道，“好！要的就是这‘最难行走’！”

刘协在伏寿、董婉儿以及众位大臣的簇拥之下，回到龙撵之上，太仆韩融驾车，人马浩浩荡荡，迤逦东行。

不足一个时辰，龙撵已经到了弘农东涧。

这十里地，刘协和两位美人同乘龙撵，却没什么心思谈情说爱，打情骂俏，毕竟后边贼兵追击，杨奉必定落败，生死关头，哪里还有那闲情逸致？

车驾正行到弘农东涧险要之地，太仆韩融将马鞭甩得啪啪直响，催促着御马，想快速通过。

刘协伸手揭开车驾一侧的布帘，向外望望，大声喊道：“停！停停停！”

车驾停下，太仆韩融隔着车驾帷幔问：“陛下，莫非要出恭？”

刘协叱道：“恭你个头，俺有事安排。”

韩融停车，董承和三公九卿众位大臣跑过来，询问为何停下。

刘协并不回答，下车立在道路中间，四周望望，见山涧中间，道路蜿蜒狭窄，只够驷马并行，勉强通过，两侧山势陡峭，怪石嶙峋，枯木繁杂，干草荒芜。

刘协忍不住哈哈大笑。

众人不解，异口同声问：“前方道路险要，后方贼兵追袭，陛下何以大笑？”

刘协笑罢，道：“各位难道不想看一场好戏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