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塘原。

中路军三股主力部队，被凶兽分割包围在方圆百余里的地域内，经过三日血战，各个包围圈不断缩小，全军上下皆已接近精疲力竭。

纵然是站在数百丈的高空，黄文岳与梁正蒙依然能清楚感受到，弥漫在地面大军中的浓烈绝望气氛。

起初，两人胸间还充斥着愤怒与战意，但到了现在，两位族长俱都脸色灰败。原因无他，死伤过于惨重。

十余万大军已经折损近半。

连日来的不停厮杀，让黄、梁两族修行者付出了巨大代价，姑且不说难以计数的元神境，便是王极境、天人境都大量陨落。

自西征开始，到此战爆发之前，人类大军虽然跟凶兽一直在激战，遇到对方节节抵抗，但仓促应战、准备不足的凶兽，始终未能集中起足够兵力，也没有出动多少顶级战力。

可现在，凶兽顶尖战力多半到场。

一开始反击，就是决战般的攻势。

大有毕其功于一役，以中路军为突破口，彻底击溃人类大军的态势！

从局外人的角度看，举凶兽精锐之力，围攻中路军一路，战斗会打成这样不奇怪。

只是黄文岳、梁正蒙身在局中，眼看着族中骨干力量、优秀子弟不断死于非命，那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两族已是元气大伤。

“趁着我们一息尚存，还有一战之力，必须立即做出决定。”梁正蒙忽然开口。

三日血战，中路军固然接近崩溃，凶兽亦成强弩之末，对方在午后停止进攻，现已撤回休整，中路军得到喘息之机。

但梁正蒙清楚，眼下的安全不仅不是真的安全，而且还是死亡前兆。

凶兽兵力多过他们，损失不如他们大，一旦休息好，明日再度开始进攻，那就将是中路军的绝境。

黄岳文知道梁正蒙所谓的“决定”指代什么，仅仅是听到这两个字他就不禁心头一沉，肩头的压力让他根本无法轻易接话。

无法接受自身失败的黄岳文，忍不住破口大骂：

“左右那两路废物到底是怎么回事，整整三天过去，居然一兵一卒都没有支援过来，他们这是想看着我们死不成？！”

三天酣战，他俩一直没有选择最后那条路，无非是不想中路军死伤殆尽，还对友军抱有希冀，期盼对方赶到战场，从外围背击凶兽。

如此，形势好可以反败为胜、击破凶兽，就算形势不好，也能接应中路军杀出重围。

那样的话，中路军就算有所损失，但主力怎么都能保存。

可是三天过去，左右两军援军他们一个都没有看到！

这就导致现在黄、梁两家不得不面对最坏的情况，做最坏的打算：舍弃大军，集中高阶战力突围！

可如此一来，他们就算杀出去，顶多能带回王极境以上的存在，说破天也就数千人而已。

到了那时，失去中层力量的黄、梁两家，跟个空架子有什么区别？他们的家势再大再盛，都等同于空中楼阁。

且不说重建根基、恢复元气需要耗费无数年，若是政敌趁虚而入，他们如何保得住家族散在各地的庞大财富与产业？

两个天外境还能一刻不停地，到处奔波灭火不成？

他们救得了东隅，还能同时照顾得好桑榆？

那已经不是不好争夺王位的局面，而是氏族存亡的问题！

“左右两路的高手现在都没过来，我看不是不能支援，而是他们根本就不想！”梁正蒙咬牙切齿，“这群小人，眼中只有利益之争，心里根本没有大局！”

他其实也知道，此战打到现在，他们跟左右两军的关系已是很差。

在他们原本的计划里，一旦迅速杀穿当面敌军，夺取整个清塘原，就会立即分兵左右，“帮助”左右两军抢占地盘。

“左右两军不来也就罢了，他们面前好歹有阻拦之敌，但后军一直不动是什么意思？”

黄文岳怨念深重，“他们有近十万兵力，还有赵宁那个天外境，他们为何不来救援？真是一帮黑心王八！”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两人顿时察觉到不对。

是啊，为什么后军不来救援呢？

难道是夏启不让后军上来？

这里面的深意细思极恐，让两人不寒而栗！

恰在此时，夏启从左方天际飞来。

这几日夏启一直在跟他俩并肩作战，若不是有对方在，三名凶兽天外境修行者一起出手，他俩要么被早早打跑，不跑的话则生死难料。

看到夏启过来，想起三日来跟夏启共同对敌的经历，黄岳文与梁正蒙又觉得刚刚想到的那些恐怖，并不一定是事实。

“左右两军遇到的敌人着实不弱，而且各营在夜晚都会遭受凶兽袭击，虚实难辨，他们不敢分派太多力量过来。”

夏启气度沉稳，“寡人已经严令他们不顾险阻，一日内必须支援到位。”

听到这话，黄文岳、梁正蒙本能地想要松口气，但理智却又让他们不敢这么做。

再坚持一日是不难，但万一对方没有及时赶到呢？

“王上何不让后方大军来援？赵公同样是天外境，他要是过来，我们以四对三，胜算很大。”黄文岳提出疑惑与建议。

夏启叹息一声：“此次外出探查，寡人发现了凶兽援军。”

两人心头一紧：“凶兽还有援军？有多少？”

夏启面色凝重：“具体数量与战力未知，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已经迂回到我中路军两翼靠后的位置。寡人想要靠近探查时，遇到了凶兽的天外境干扰。”

黄文岳讶然失声：“两翼靠后位置，它们难道想......”

夏启微微颔首：“可能是冲着后方去的，也可能是为了堵住我中路军的退路。”

黄文岳与梁正蒙相视一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凶兽出动的兵力之多之强，远超他们预计。

“我们之前连战连捷，一路开疆拓土，遇到的阻力并不大，一直以为凶兽颇为孱弱。

“但现在看来，凶兽或许准备不足，但此刻对战争已有充足应对，他们先前很可能是诈败，意在诱使我们深入，从而尽起大军伏击我们！”

夏启声音低沉，“寡人不让后方军队贸然支援，防的就是意外情况。如今意外已经发生，两位必须做出决断了。

“在对方援军尚未就位之前，我们还有最后的杀出重围的机会，一旦对方完成所有布置，中路军很可能全军覆没！”

黄岳文、梁正蒙自然知道，夏启所谓的“决断”是什么意思。

断尾求生而已。

两人别无选择，只能一起向夏启抱拳：“全凭王上决断！”

舍弃大军，只带王极境以上高手突围，这是一个残忍的，必然背负骂名的决定，与其自己去背这个黑锅，不如让夏启来下命令。

谁让对方是大王？

夏启道：“事到如今，别无选择，我会让后军向前接应，中路军今晚突围！”

......

赵宁没有接到夏启让他向前接应的军令。

他接到的，是一份战报。

“全军覆没......”听罢夏禾转述的军报内容，陈明泰恍然失神，动作僵硬地徐徐坐到座位上，良久一言不发。

昨夜，黄岳文、梁正蒙两人，突然带着黄氏、梁氏等贵族的王极境以上高手突围。

然而，他们飞出没多远就被凶兽发现，遭遇强力拦截！

营中修行者眼见主将副将舍弃他们逃遁不说，还带走了贵族中的高手强者，把他们置于死地不管不顾，无不士气崩溃。

当时营中还有不少江湖王极境高手，但并没能发挥多少作用。

凶兽大军趁势发动猛攻，中路军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死的死降的降，哭嚎声咒骂声远传百里。

突围的高手队伍未能如期杀穿拦路凶兽，双方纠缠的时间太久，等到凶兽大军击溃中路军主力，腾出大量王极境高手前来合攻，他们很快就深陷泥潭。

突围的数千贵族高手，只有不到一千人逃出。

幸得夏启不离不弃，坚持战斗到最后一刻，黄文岳、梁正蒙才没有死在战场上。

但梁氏、黄氏两族的中坚力量损失殆尽，两家的衰败已成铁一样的事实。

“十余万大军，一战全没，众多高手强者，逃出来的不足千人......”

饶是陈明泰以往恨不得黄氏、梁氏举族倾覆，但真当事情在一夜之间变成现实的时候，他还是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心灵遭受的冲击力之大令他难以承受。

赵宁很理解陈明泰的心境。

唇亡齿寒、兔死狐悲而已。

赵宁现在关心的就一件事，他问夏禾：“左右两军的情况如何，他们能否安全撤回？”

夏禾道：“两军没有中路军那么深入敌境，当面的凶兽也没有那么强，且我们已经派人向前接应，只要他们动作迅速，撤出危险地带并不难。”

赵宁不复多言。

夏启没有让他出动，但却下令后军派遣精锐向前接应，这样一来就什么把柄都没留下，事后不会有人认为他存在什么问题。

至此，夏启的所有计划近乎全部显露。

赵宁不得不佩服对方的计划之周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