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

爆竹声噼里啪啦响彻青岩村的街坊小道，随之鼓乐吹起，村民们纷纷探出头来瞧，只瞧山下八名壮汉抬着喜轿，缓缓朝这边走来。

今日，是万木堂于郎中的大喜之日。

每每走过百步，跟随着喜轿一同走来的清言与江归寻都要往天上洒着铜钱，铺天盖地的铜钱顿时激起村民的热情，纷纷祝福轿子里面的新娘。

江归寻走在她旁边，也知晓清言不愿发出声来，只将她换进靠轿子的站位，自己帮着一一感谢村民们的祝福。

鞭炮声震耳欲聋，以至于清言说话时江归寻丝毫都没听清楚，待她近着身子靠在他耳畔时，他才听明白她说的什么。

“你明知道我不想参加这婚礼，为何还偏偏让我当郁青的喜娘？你可真是好毒的心！”清言咬牙切齿，像是下一秒就要将他活剥。

他边撒着铜钱，边在她耳旁大声道，“你身为郁青唯一的娘家人，是最好的人选。若是你不应还得会让大家觉得你小气……”

江归寻说得有理。

郁青总归是师父之女，而师父对自己有教育之恩，即使对她再这么仇恨也不能在别人大喜时扫兴。若是自己成为她的喜娘还摆着一张臭脸，岂不是会让村民们觉得自己小肚鸡肠了？

也罢，也罢，她也不能这么小气。

待到了万木堂，于子忻身着喜服立在门口，他身骨修长，那套喜服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皮肤白净，可谓风华正茂。

走得越近，他的身影也越加清晰，而清言却越是垂着头不再敢与他对视。

他今天很好看。

壮汉们也停下了轿子，清言垂下眼睑，转身拉开轿上的帘子，“新娘子，到啦。”

这话却是响亮到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话毕，清言伸出手来，对着里头的郁青道，“你盖着盖头也瞧不清，我来扶你罢。”

她神情淡然，声音却是极其冷淡，仿佛两人宛如陌生人般。郁青将手放在清言手上时，身子竟有些颤抖。

清言握住她的小臂，生怕她会看不清跌倒在地上。只听旁处江归寻喊道，“踏火盆！”愣是让清言吓了一跳。

随后，清言镇定下来继续扶着郁青，旋即艰难地踏过火盆。接着又是一堆繁琐的仪式，半柱香过去了，还是没将新娘子放在新郎手里。

清言心中却是烦躁，这都半柱香过去了，还没走到门口……可表面仍是细心照顾着郁青，一个接着一个完成那些繁琐的步骤。

在最后踏瓦片时，郁青轻声道，“师姐，谢谢。”

谢谢她不计前嫌，仍将自己作为亲人。

谢谢她今日能作为唯一的娘家人，从深山走到万木堂，送自己出嫁。

谢谢她成为自己的喜娘。

清言轻声叹息，心中只想这终于结束了，言语中还带着刚才的无奈，淡淡道，“你也是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不必因我而感到尴尬，我就今日不恨你了。”

这句话却让郁青哽咽，虽被盖头盖住了自己红涩的眼眶，那一滴热泪却掉落瞬时融于地里。

“终是郁青对不起您。若是有以后……”

“以后”二字之后还没听清，清言便已搀扶着郁青到了万木堂门口，那皆种繁杂的礼数终是完毕，而她也终到达了他的面前。

可惜，她不是自己的新娘。

清言没发觉于子忻藏在眼底的复杂思绪，将郁青的手放在于子忻手上，随后缓缓退场。

清言的手一松，郁青旋即被于子忻牵着，那“以后”的承诺也终是没说完。

她小步往后退去，隐在人群之中，忽然“啪嗒”一声，系在清言腰上的玉掉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虽那碎裂之声抵不过村民们的嘈杂声，可于子忻却瞧得一清二楚。那块罂粟玉已碎，而他也娶了另位佳人。

清言被挤得脱不开身，她想蹲下去捡，可却被挤得蹲不下身子来，待费力地弯腰捡起时，还没捡到便被其中一个村民无意踢出，已不知何处。

而她还差一点时，江归寻却拉她起来，怒斥道，“你真不怕摔！人这么多要是你一跌倒，他们又不注意，把你踩在脚下该如何是好？”

他们两个的吵闹全被于子忻看在眼里，他叹气，旋即转过身去，牵着郁青一并进了正堂。

随着新郎新娘进入堂内，自然没有多少人在堂门口逗留，清言这才在这空旷的地上找到了两半白玉玉佩。

罂粟花正被摔成了两半，而因有众人踩踏乱踢的原因，白玉也早已积了一层灰，而有些地方也早已有了划痕。

“原来你是在找这个。”江归寻垂下眼睑，看着她手中的玉，“这玉无故就掉落，当是你没有系牢，你可要把清玉系牢些，若是和这枚玉佩同样的下场，那我定心痛不已。”

清言用手拍了拍沾在上边的灰，看那满是划痕的碎玉看出了神，些许却落下泪来。

这唯一的信物竟也碎了，当真不想给她留一点纪念。

忽然堂内传出袁倚的声音，他的声音洪亮，句句都激荡着清言的心。

“一拜天地……”

……

“二拜高堂……”

……

“夫妻对拜……”

……

这拜堂一完，清言的泪却更是止不住，她不停提起袖子擦着眼泪，可奈何总是擦不干，索性便低着头任由它流。

江归寻从袖中拿出手帕，想直接给她擦却又怕她碍于面子，于是将手帕丢在她的身上，道，“别人大喜之日你还在这哭，真不怕不吉利。”

被这样一说，清言胡乱地擦了擦脸，顺便还擤了擤鼻子，最后将那手帕丢在他身上。

他却一躲，躲开了那张沾着眼泪和鼻涕的手帕，随即拍了拍袖子，道，“清言可真不爱干净。”

那手帕就那么扔在了地上，最终还是江归寻伸出两根手指将它捏起，那番嫌弃的模样让清言想打爆他的头。

……

“送入洞房……”

这话一说，清言便僵直了身体，目光朝向堂内，最终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往长街走去。

“你去哪？”江归寻叫住她，“你不是还要在郁青身边的吗？”

清言却没停住脚步，只留下一句，“进堂之后便是聂玲珑接替着了。”

些许宁静，后面阵阵脚步声传来，只觉江归寻轻拍着她的肩，侧首便看到了他蹦跳的身影，清言转过身擦了擦刚又流出的眼泪，说话时还有些哽咽，“你干嘛来了？”

他背着手，正视着前方，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轻声道，“陪你。”

……

她与于子忻，真的结束了。

她还记得于子忻回来那日，她就在那门口等着，看着那一望无际的长街却始终看不见他的人影。

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最终身穿喜服站在门口如她那般等着，可等的人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