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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情若是长长时

作者:涂山红叶 | 分类:古言 | 字数:89.8万

第二章

书名:两情若是长长时 作者:涂山红叶 字数:10538 更新时间:2024-11-25 23:36:02

晓云慢悠悠地梳着一头黑瀑般的青丝,娇.艳的脸像初荷盛开在墨色的水域里,冷冷地斜睨楚月,嘴角挂一丝清冽的笑。

“你这只九尾狐,快把衣裳给我脱下来!”楚月扑上去撕扯晓云的衣裳。

晓云敏捷地一旋身,将楚月摁在地上,手肘一横,压在楚月颈间,令她几乎窒息,膝盖灵巧地一顶,压住楚月的下肢,令她丝毫动弹不得。

楚月心里暗叫不好,自己从小习武,弓马娴熟,然而比起这女人的几下功夫,简直不堪一击。

晓云压在楚月身上,秀发如水流淌楚月一身,紫色的眼眸光芒妖异:“我才是楚月公主!你的封号,你的衣服,你的辰哥哥,你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我要全部夺回来!”

楚月眼中迸出怒焰,张嘴欲骂,但被晓云压住了脖颈,悲愤的话语在喉管里滚动,只是出不来,泪水顿时涌上.她的眼睛。

晓云微微松开手肘,楚月骂了出来:“你若真是楚月公主,怎么和亲哥哥睡觉!你这个荡.妇,娼.妓……”

手肘一压,楚月的骂声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咽,晓云笑得凄艳,眼角有楚楚泪光:“我变成荡.妇、娼.妓还不是拜你们所赐!”

楚月在她的压制下拼命挣扎,眼里喷着怒火,喉咙里汩汩地滚动着喷薄欲出的怒骂。

“傻丫头!”她突然在她耳畔压低了声音,幽幽说道:“你被骗了!想不想知道你真实的身世?”

楚月呜呜咽咽说不出,只用眼神表达不信。

“想知道你的身世,就答应我一个条件。”晓云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诱惑,“即刻带我离开这里,回京都。”

楚月眼里流露出强烈的警惕与疑惑。

晓云笑了,拍拍楚月的粉腮:“你好好考虑一下吧。若想知道你的身世,我今日对你所说就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就会有人置我于死地,那么世上再无第二人知道你的身世。”

说着晓云微微放松了手肘,楚月一时喘不上气,瞪大了眼痛苦地抚着喉头,她呼哧呼哧喘动的粗气喷在晓云脸上,让她有说不出的异样感觉,这异样的感觉在晓云心里翻腾,以致于身负武功的她,竟没有听见易醉走进来。

“你们这是在作甚?”易醉被眼前的情景惊呆。

晓云放开楚月,旋身面对易醉:“公主怪我穿了她的衣裳,欲剥我衣。”

“楚月,你……”易醉一脸寒霜。

楚月差点脱口而出:“她说她才是……”却突然捂住嘴不说了,耳畔响起晓云的话“想知道你的真实身世,我今日对你所说就不要告诉任何人。”

不知为何,楚月竟有些动摇。小的时候,她也偶然间听说过一些传言,只不过那些传话的宫女太监后来都被父皇残酷处死了。

“凭什么把我的衣服给这只九尾狐穿!”楚月向易醉撅嘴道。

“楚月,不许浑叫。”易醉严厉道:“她名叫晓云,以后你叫她嫂嫂。”

“你要纳她为妃?!”楚月杏眼圆睁:“你竟然要纳这只九尾狐为妃!”

易醉剑眉深蹙,口气冷厉:“纳妃是我的私事,不须你操心!大军要开发,赶紧回你的寝帐收拾行装!”

“你凶我!你从来没对我这么凶过!为了那么个娼.妓,你竟然凶我!”楚月悲呼,泪水涟涟。

易醉的耐性告罄,不耐烦间,推攘楚月的手劲大了些:“还不快去收拾!不要为了你一个人,耽误大军行程!”

“你弄痛我了!”楚月叫道,怒气冲冲地打掉易醉的手:“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我不会再来打扰你和九尾狐了!”

一抹眼泪,楚月冲了出去。

易醉双手仍僵持在推攘的姿势,呆呆站在那里望着楚月跑出。蓦然间,他看见跪坐一旁的晓云,紫色的眼眸紧盯住他,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去追她吧。”晓云道,目中有淡淡的哀凉。

他掠了她一眼,只迟疑了一瞬,飞快追了出去。

“楚月,据守梁州的南汉大将温子凯以假人守城,率领本部兵马出梁州奔袭我乐州去了。我已派遣一枝部队先去增援乐州,同时我还要率领大部从间道插入温子凯大军背后。我军须立刻开发。我派一枝兵马先送你回京都,如何。”易醉来到楚月帐中劝说。

楚月两脚撇开坐于地毯,金线纹绣的多褶裙如大把扇子铺展,大红的裙幅上每一褶都绣着金光闪闪的丝榖,宛如灿烂的阳光照耀着盛开的牡丹花。她歪着小脑袋,斜着眼看别处,不理易醉。

“还在生哥哥的气?刚才是哥哥不好,不该凶你。”易醉蹲下来,眼里漾着一丝淡淡的温柔。

“咦,谁在说话?”楚月佯作看不见,东张西望:“是谁?谁在说话?”

“楚月,别淘气了!时间紧迫,你看你什么都还没收拾!”

“咦?我明明听见有人跟我说话。谁啊?谁在说话?快出来!”楚月跳起来,走来走去,仰着脑袋到处找,表情惊疑,就好像有个隐形人在空中说话。

第二章

易醉哭笑不得,上前握住楚月双肩:“楚月!你再不听话,我就用强了!”

楚月还是一脸惊恐:“是谁抓住了我的肩膀!完了,闹鬼了!”一壁惊呼,一壁乱挥,易醉抓住她的双手,将她一旋,将她双手反剪到背后,随手扯过衣架上撘着的披帛,把她的手腕绑在一起,也不顾她的声声尖叫几乎要刺破耳膜。

绑好后,将她推倒在地毯上,大手捂住她的尖叫,传令几个内侍进帐:“替公主收拾行装!”

见她乖乖躺着不动不叫了,他才放开手。他一放开,她就说:“哥哥,我走!但是我有条件!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休给我讲条件!我什么也不答应你!你不走,我就把你绑了强行送走!”说着,易醉就要站起。

“你若如此对我,从此你我兄妹陌路,恩义两绝,你再也不是我的辰哥哥!”楚月一脸认真,眼里有执拗的光。

易醉目光久久凝在她脸上,末了,道:“你有何条件?”

“你让九尾狐跟我一道走,那我就乖乖的,以后也乖乖的!”楚月绽开一脸甜美笑容。

易醉先是一愣,随即断然摇头,冷绝道:“不行,晓云跟我走。”

说完撇下楚月,起身便往外走,完全不留一点商量的余地。

楚月当然了解易醉的个性,冷静沉稳同时又果决刚硬,他既然说了没得商量,任她如何楚楚可怜地乞求也是徒劳。

“我帮你救何氏一族,如何?”楚月情急智生,在易醉即将撩起帐帘的一瞬间,喊了出来。

易醉军功赫赫,威胁到太子易羽的储位,兰贵妃视易醉为眼中钉,与父亲大司徒兰庭松合谋,将易醉的王妃何琦君的家族,牵扯到了冯翊王谋反案中。其中何琦君的两个兄弟,本来在军中任要职,如今哥哥流放,弟弟下狱,易醉一下子折了两臂,兰氏父女这一招不可谓不狠。

楚月是卫宣帝最宠爱的女儿,而且自小跟太子易羽关系极好,似乎好得胜过了跟易醉。她说能帮忙当非虚言。

易醉在帐门处缓缓回过身来,英俊的脸上笼罩着孤寂和凄寒的神色。

楚月的心蓦地痛了。辰哥哥自幼性格沉闷孤僻,成天勤练骑射,苦研兵法,成长于军旅,多年戎马倥偬。失去亲娘的他一直想以军功来获取父亲的疼爱与赏识。

楚月相信辰哥哥并无野心,然而太子易羽的母族兰氏却一直信不过易醉。如今,随着卫宣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朝堂内党争储斗愈加激烈。兰氏终于走出了一招狠棋,那就是先铲除易醉显赫的妻族。

如今,易醉已经被兰贵妃逼到悬崖边缘,他顾念着孝悌伦常,父兄情义,以及身家安危,未敢先发。

若何氏一族未能洗雪沉冤,谋反案迟早牵扯易醉。若要易醉与何氏离婚,借此撇清关系,则会显得易醉只顾自保、罔顾情义,从而伤了其他支持三皇子的朝臣之心。

易醉正在举步维艰之时,因而楚月提出的条件极具诱惑。

楚月慢慢走近易醉,等待他的回复。

易醉习惯性深蹙的眉峰,蹙得更深:“让她跟你走,我不放心。”

楚月气苦至极:“辰哥哥,你是怕我把她弄走,让你再也见不到她?”

“若非如此,你为何要把她带走,不惜为此与我交易?”

“辰哥哥,我向你保证,你还会再见到她的。”楚月避开了易醉的问题,酸楚地问:“辰哥哥,你就这么痴迷那个女人?”

“楚月,我不是痴迷她,而是……”易醉眼里蒙上一层难言的迷惘:“唉,你不懂的……”

他在心里默念着:楚月,你不懂的,那样的眼神,她看我的那眼神,饱含着世上最深的爱与恨,在我没有弄清她是什么人之前,怎能放她走!

“是了,是了,我不懂!我反正搞不懂你们这些男人,为什么都喜欢美女,也不管她是否蛇蝎心肠。父皇对兰贵妃也是这样。”

易醉不语,尽管兰贵妃一向防他,他也从来不随便臧否她。

楚月见易醉脸色有些阴沉,便知说到他痛处了,转移话题:“辰哥哥,这么说你答应我把晓云带走了?你放心,我回去一定帮你救出嫂嫂一家。”

易醉捏捏楚月娇嫩的面庞:“路上不许欺负她。”

“真不知道是谁欺负谁。”楚月冷笑:“辰哥哥,你回去问你的九尾狐,她是不是身负武功。”

“是吗?晓云会武功?”

“哼,要不她怎么是九尾狐呢!”

“楚月,说了多少次了,不许浑叫!”

这时旁边替公主收拾行装的侍女问楚月:“公主,你今日穿哪一套骑装?”楚月公主有好几套骑装,今日不穿的就打包。

楚月还在思索,易醉道:“公主不穿骑装,你们都收起来吧。”

楚月奇道:“我为什么不穿骑装?”

“你乘车回去。”易醉用不容置疑的口气断然道。

“为什么!为什么!”楚月气呼呼道,一脸不服,“我要骑我的小白龙!”

第二章

“不为什么。好了,赶紧收拾了走。”易醉撩起帐帘,欲出。

“辰哥哥,好哥哥……”楚月拉住易醉胳臂撒起娇来:“求你了,我会乖乖的,我不会逃跑的,你让我骑猪回去,好不好嘛!”

“骑猪?”易醉一愣。

“就是骑马嘛。”楚月调皮地眨巴大眼睛:“白马非马,所有我叫它做猪。”

“你在说什么,白马不也是马吗?”刚说完,他发现自己上当了。

“这就对了,变成了人形的九尾狐,她仍旧还是九尾狐嘛。”楚月一脸顽皮狡黠。公孙龙子的“白马非马”是她这次逃出来之前,师傅教授诸子百家刚讲过的,她虽然听得头疼,但是天资聪颖,倒是记住了一个大概。

易醉无奈摇头,用中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好痛!”楚月拍着脑门,撅嘴叫道。

易醉回到寝帐,问晓云的意思。晓云心中有数,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对楚月生效了。待易醉说完,她毫不犹豫地颔首:“我走。”

易醉眼里浮上微微的狐疑和不满。这女子,曾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为何又急于离去?我还未及问清她的过去,以及她怎么会认识我,这就放她走了?比这些更重要的是,她熟悉敌情,于我有用,哪能轻易放走。

晓云静静凝视易醉,似乎将他的心思悉数看透。她淡淡道:“殿下,请给我纸笔。”

易醉微有疑惑,拿给她墨宝,同时催促:“抓紧,大军马上开发。”

晓云嫣红如花瓣的樱唇含着青铜笔管,侧头思索,姿态异常娇媚,眼睫一闪,从口中抽出笔管刷刷地奋笔疾书。

不出一刻,黄麻纸上就图文并茂,呈给易醉。

易醉读着读着,眼神越来越惊奇,欣赏与钦佩渐渐浮上他的双眸。

晓云将她所知的敌军情况,简洁而细致地叙述了一遍,还提出了克敌制胜的方略,配上了地形战略图。可见她熟读兵书,同时又心思灵敏,观察仔细。

从纸上抬起眼眸,易醉深深地凝视晓云,想要看穿这美艳绝伦的女子的来历。

她避开他的凝视,紫色的眸子沉淀着深深的哀伤,还有几许迷惘。

“为何助我?”他沉声问,紧紧盯住她。

“殿下,你好像问过同样的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了。”晓云脸色清冷。

“楚月说你身负武功?”易醉冷厉的目光试图刺入晓云眼眸深处。

“嗯,会一点。”晓云淡漠地回答。

“你究竟何等身手,本王倒要看看!”易醉想试探她,上前便要卸晓云肩膀,晓云沉肩避过,易醉伸足去绊,也被晓云轻捷跃开,两人在内帐半真半假地缠斗。

终于,易醉手肘一拐,将晓云带入臂弯,右膝一顶,使她跪地而伏。这时易醉骤然坚硬如铁,掀开晓云下裙,便欲从后面进入。

却有亮光如水泻入,有人拍手高呼:“打架了,快来看打架!好好看哦,大伙快来看哦!错过了可就没有了!”楚月将帐门大大掀开,故意高声喧哗。

易醉放开晓云,回身低喝:“楚月!”一贯冷静沉着的他,被楚月撞到这种事,眼里竟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和羞愧。

晓云起身,整衣理鬓,故作娇羞,面若粉荷。

楚月朝她射出两道凶光,转而笑对易醉,撒娇道:“辰哥哥,我不过看你们打架精彩,你干嘛跟我生气?”

易醉气结无语。

楚月笑嘻嘻拍打易醉胸脯:“辰哥哥,我已经全部收拾好了,只等着晓云姐姐一道走了。”

易醉见她突然变了称呼,叫起晓云姐姐来,反而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秋日午后明亮的阳光洒满山谷。大军拔营起寨,烟尘蔽日,旌旗翻飞,战马嘶风,号角吹寒。

启程前,易醉将晓云拉到一旁,解下自己贴身的白玉镂雕伏羲佩,亲手系在她的腰间,低低说道:“我已经跟安将军交待了,到了京城,直接送你去王府。这是我从不离身的玉佩,你可将此作为信物给我府中王妃。”

站在不远处的楚月朝这边看过来,顿时妒火焚身,咬牙切齿欲走过来发作,易醉见状不对,立刻上前揽住楚月肩头,“我让建威将军领一枝兵马送你,小白龙就交给他。你乘车回去吧,乖乖听话啊。”看起来像是亲密搂着她谈心,却趁机将楚月带离晓云身畔。

“辰哥哥,你就让我骑马回去吧,我不会半途跑掉的。”楚月撒娇。

“不行。”易醉口气坚冷严厉,半推半抱地要将楚月弄上马车。

“可是我的小白龙谁也不认,就认我!”楚月一壁挣扎一壁悲呼,“辰哥哥应该知道,小白龙忠贞性烈,见不到主人它会绝食的!”

准备登上另一辆车的晓云侧过头来:“公主,若不放心你的小白龙,交给我骑,如何?”

楚月眼神一亮,心里恶狠狠道,正合我意,看我的小白龙不把你摔死!

楚月漾出天真无邪的笑,拍手道:“好啊,好啊,九尾狐配小白龙,绝配,绝配!”

第二章

晓云今日绾了个旋螺髻,再拈出一绺秀发,飘垂于脸侧。翠玉耳坠摇荡着清碧透明的莹光。身穿湖绿色绣着紫花的及膝短裙,底下露出水绿色的绸裤。整个装扮清爽淡雅中透着明丽柔媚,好似山野流泉处盛开的绿梅,冷香幽幽,妩媚深藏。

看着晓云走近白龙马,所有人都屏息凝气。

楚月公主的小白龙以性烈着称,它的母亲是卫宣帝最宝爱的坐骑,也是一匹烈马,卫宣帝年轻时因为驯服了这匹烈马而被父皇赏识,也算是他被立为储君的一个优势。

小白龙出生后,卫宣帝把它给了最心爱的女儿,楚月自小与小白龙一起长大,主仆感情非同一般。小白龙只有对楚月俯首帖耳,其它任何人休想跨骑它。卫宣帝的其它子女曾经艳羡着要楚月让给他们骑,楚月从不拒绝,但每次那些人都被摔下来。

就连骑术超群的易醉,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小白龙驯服。

现在晓云竟主动要来冒这个险,楚月求之不得。

晓云从易醉手里接过马缰。易醉嘴唇牵动了一下,劝阻的话语终未出口。

她却不理会他略带疑虑的注视,只是专注地看着小白龙,小白龙习惯性地对陌生人表示戒备和愤怒,开始喷鼻刨蹄,凶猛躁动。

然而,晓云贴近它,搂住了马颈,顺着它的毛温柔地抚.摸,嘴唇贴在它耳畔低低说着什么。

奇迹发生了,小白龙将自己的脸贴在晓云纤长如玉的手里,亲昵地蹭着。

楚月目瞪口呆。

易醉深深看着晓云,眼底闪烁着一抹复杂的神色。

抚.摩了小白龙好一会儿,晓云拍拍马身,飞身上马。身姿轻盈,绿衣飞扬,有如风荷初举,又如青萍掠浪。熟练地一夹马腹,小白龙仰首长嘶,奋蹄奔出。

绿衣的女子,鞭策着雪白的龙马,宛若一片绿云乘烟而去。

在山谷中打了一个转,晓云骑马兜回来,来到楚月车前:“公主,我们出发吧。”

她张扬地甩着马鞭,骄傲而又妖娆地笑着,顾盼神飞,英姿飒爽,几缕碎发飞扬在她晶莹如玉的脸上,明艳的五官在秋阳里闪耀着绝美的华彩,夺目的美震慑了在场所有人。

大军为之停驻,尘埃为之徐徐落幕,数万人马都在这一瞬间为之静默。

小白龙背叛自己,楚月本来是一腔怒火。然而见了这样惊世绝艳的美丽,楚月突然觉得自己可以原谅她。这样美丽的女子,即或她心如蛇蝎,她亦可以原谅她。因为这样的美,本身就是世间的珍宝,不论她心肠如何,都值得男人为她赴汤蹈火。

跟在楚月的马车后面策马离去,晓云突然在马上回首,望了易醉一眼。

易醉目送楚月的车和晓云远去,蓦然之间,他又看见那样的眼神,那样爱恨交织,同时又有如梦幻般迷离的眼神。

这个女子与自己,到底有怎样的关系,为什么自己毫不知情!

前方还有更艰苦的战争要打,他未及问清她的来历,就这样让她走了。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楚月以援救何氏一族为条件,坚持要带走晓云。另一方面,也是他觉得在军中带着女人,不太妥当。他一向口碑甚好,治军严酷,以身作则,不贪财,不好色,军队所过,秋毫无犯。是以,起初裴彦泽向他献晓云,他那样不留情面地冷拒了。但是就在当晚,他却有如中了邪般占有了晓云,裴彦泽还不知怎样腹诽自己虚伪呢。

他暗自猜测,楚月要带走晓云,无非是想除掉晓云,让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为了防患于此,他已经嘱咐建威将军安旭尧,一定要将晓云安全送抵晋王府。为了确保晓云在晋王府中的安全,他又将自己随身不离的玉佩交给她,以此暗示王妃何氏维护晓云。他有满腹疑团需要晓云解开,因此才要这样费尽周章保全她,就等战争结束后,回去能当面向她问清楚。

然而,在途中第一个驿站休息用餐时,她垂首望着腰际温润剔透的伏羲佩,眼里却溢出轻蔑与厌恶的寒光。

与她相对的食案后,楚月公主从一盘鱼炙中抬首,正好看见晓云手里把玩着辰哥哥从不离身的玉佩,强烈的妒火猛地腾起,一字一句吐出:“我知道你有九条尾巴,但是我会一条一条地拔掉它!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想要干什么,但是我告诉你,你休想得逞!”

晓云慢慢地抬起眼睛,唇际勾起一丝挑衅的浅笑:“那么我们就走着瞧。”

北卫都城牧京,宫城内,楚月公主所居芳德宫,有如黑云压顶。

芳德宫前殿跪满了宫女太监,个个栗栗颤抖,惶惶危惧。

坐北朝南的宝榻前,当朝天子焦急欲狂,负手来回踱步,胸.脯剧烈起伏。

北卫尚火德,以赤色为尊。卫宣帝易辙一身赤色长袍,绣满朱黄色卷龙纹,一顶墨玉天平冠下,是一张被暴怒扭曲的脸。

“公主出宫这么多日,你们竟敢瞒而不报!”卫宣帝气得胡须乱颤:“丢了公主,已是不赦之罪,欺君瞒上,更是罪加一等!杀了你们都不解我恨,三日之内找不着公主,朕要将你们一个个凌迟处死!”

第二章

凌迟一词如惊雷轰顶,几个胆小的宫女当场晕厥,其余宫人亦是手足冰冷,惊骇欲绝。

坐在卫宣帝下首的曾婕妤忧急如焚,不停张望殿门。曾婕妤一向无宠,但她的女儿楚月却是宣帝最疼爱的公主,曾婕妤因了楚月,在后宫地位一直如磐之固。

圣上正当盛怒,曾婕妤不敢有触圣怀,早已暗中派了人去请宣帝最宠信的兰贵妃。

“陛下!公主有消息了!”一个修长窈窕的身影,气喘吁吁踏进殿门,后面紧跟着一个小黄门。

卫宣帝喜得冲下玉阶,曾婕妤也喜极而呼:“真的?”

小黄门趋步小跑,将前线飞马传书跪呈宣帝,卫宣帝接过急急地扫视,直到看见关于公主消息的那几行,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但立刻又有怒气涌起:“都怪朕太宠她了,竟然跑到前线去了,简直是胆大包天!等她回来,一定要严加管教!”说着,怒目向曾婕妤:“这次楚月回宫后,你不许再惯着她!”

曾婕妤赶紧跪下领命。

兰贵妃赶紧上前轻抚宣帝胸口:“陛下,你大病初愈,不宜动怒,伤了圣体,遗社稷之忧。”

宣帝将绢书递给兰贵妃:“辰儿又打胜仗,朕喜之不胜,再重的病都好了!”

兰贵妃接过绢书作势阅读,低垂而下的睫毛正好遮住了眼里的暗色。

“辰儿真是天生的军神,每次打仗都算无遗策。能够识破梁州空城计,已非等闲。当机立断判断出温子凯倾城去攻乐州,更是不易。最后还能以犄角之势,一举歼灭温子凯,解乐州之祸!有儿若此,社稷何忧?”

兰贵妃笑起来,仿佛为宣帝感到高兴似的:“陛下所言极是,臣妾听说,晋王在军中威信极高。军中传言道,晋王易醉,国之干城;晋王不出,六军无主;晋王一出,六军臂使。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威望,确是社稷之福。”

兰贵妃一脸欣慰的喜色,然而宣帝的脸色却逐渐有些阴沉。

宣帝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转身令小黄门去宣右卫将军兰韶云,兰韶云是兰贵妃兄弟的儿子,宣帝准备让他率军前去迎接公主。接着宣帝又下旨诏,传令沿途郡县妥善接待公主,若有闪失将论死罪。

一应安置完毕,宣帝才徐徐回头看着满地仍旧跪伏不动的宫人,面罩寒霜:“这些奴才太玩忽职守了,不杀不足以儆效尤!”

兰贵妃赶紧跪下:“陛下,这些人不能杀!公主与宫里下人感情深厚,陛下若取他们性命,公主回来后必定会伤痛欲绝,陛下难道忘了当年翠澜一事?”

提起那件事,曾婕妤暗暗摇首叹息。楚月公主有个贴身侍女翠澜,两年前得病死去,楚月公主哭得昏天黑地,绝粒数日。卫宣帝因担心女儿,也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公主见父亲病颜憔悴,才肯进饮食,但也差不多一年不开笑脸。

宫里人都知道,楚月公主虽调皮,但心地善良,极重感情。

兰贵妃提及此事,卫宣帝也不敢处死这些人了。想了一想,传令将这批人打发去苦役司,以示惩戒。另外责令内务府安排一些规矩的宫人来芳德宫伺候。

“芳德宫新换的一批宫人,你亲自去挑选。”卫宣帝对兰贵妃说。

“是,臣妾遵命。”兰贵妃微笑间流露出的娇.艳,比实际年龄不知年轻多少。

曾婕妤头垂得极低。楚月是曾婕妤的女儿,为她挑选宫人的事,宣帝却交给兰贵妃去做,对兰贵妃的信任可见一斑。同时,也算间接表达了对曾婕妤管教有失的不满。

宣帝揽着兰贵妃一同离去,曾婕妤曲膝恭送他们,等他们走远了,才抬起眼睛,眸中许多复杂的情绪浮浮沉沉。

走出芳德宫,在濯龙池畔徐徐而行,宣帝执了兰贵妃的手,浓眉深锁:“安邑侯仓惶败溃,竟然弃五万大军于不顾,太子给朕推荐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兰贵妃心想,用与不用,是你做的决定,又不是羽儿力所能决。段怀睿在朝中多年,他是否擅于用兵,你难道还不如羽儿了解。不过,兰贵妃当然不便为自己儿子辩解,只听宣帝又道:“去年太子带兵,铩羽而归。今年他推荐典军的人,又大败遁亡。太子真是太不让朕放心了!”

说着这话,宣帝凝视着兰贵妃,面有怒色。

兰贵妃心中一凛,计上心来,嫣然含笑:“太子不谙兵略,不等于不擅治国。臣妾以为,陛下雄韬伟略,定能南平刘汉,西逐色目,东灭吴越,一统九州。届时,天下承平,太子只需做个守成之主便可。守成之主嘛,有德者居之,不是么?”

“若是朕生前未能完成大业呢?”宣帝锐利的目光几乎要看进兰贵妃眼里。

兰贵妃唇际荡起浅浅笑意:“陛下不是才说吗,有晋王这等军神,算无遗策,百战不殆,定能辅助陛下混一南北,抚有天下。届时,羽儿有晋王这样的兄弟为砥柱。太子德安天下,晋王武定乾坤,正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宣帝却是久久不语,眉间郁结着深深的忧虑。

兰贵妃悄悄地观察他的神色,眼底划过一道莫测的光。

与此同时,太子府里,瑶席琼宴,一片繁密如雨的丝竹笙箫。

恍若一夜清雪,十几个雪白轻纱的女子飘扬落下,旋转而舞。折腰抛袖,俯仰蹁跹,如白蝶群飞,似梨花开遍,整个大厅流风回雪,白雾缥缈。

“叮——”大厅最北主座上传来一声清脆的玉箸敲击酒樽之声,只听一个男子疏懒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节拍又错了不是?”

雪白轻纱的舞女们袅袅散开,散成两列,玉颈低垂,躬身俯首,聆听教诲。然而,一个个脸上并无惧色,甚至都有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在嘴角。

大家都知道太子最是怜香惜玉,极少真正动怒。

“‘荼蘼开尽成秋色’,乐队奏这个‘成’字的时候,队形便要散开。你们所代表的荼蘼花谢去了,下面出场的是装扮秋色的木芙蓉。”主座上的男子万般无奈地叹气,远远看去,只见他一袭轻烟薄雾般的纯白色丝袍,腰际垂着青玉多节佩,玉光澹澹,恰如流动的水色。身姿慵懒疏逸地斜倚于鎏金兔首凭几,白皙纤长的手指指点点:“每次都散得不及时,木芙蓉的出场便也打乱了。如此季节不分明,伊人独守空闺,眼看春草生兮王孙不归,秋风起兮鸿雁不至,那样的心境,又如何表现?”

自己灵感涌动吟出的妙词,又经自己殚精竭虑谱成了曲,原想排练成一场大型歌舞,却一直困难重重。先是找不到好的乐队,好容易凑成了乐队,排练舞蹈又颇费了些时日。太子府里的旧舞女大多迟钝,虽然舞姿优美,无奈对于词的意境总是理解不透。

很想广选一批新的舞女,却又害怕父皇和母妃责备自己不务正业。

当真是最怕什么便来什么。易羽刚刚挥手让乐队重奏,舞女们重新出场,就听见厅外有尖锐的宣声:“贵妃驾到!”

惊吓中,易羽舒逸的身姿立刻紧绷,端坐起来,不及让乐队舞女退下去,母妃已经长袖飘摇,带风而入。

兰贵妃踏入大厅,什么也不说,站在厅中,一双美目徐徐扫视,从乐师一个个看过去,又一个个地审视那些舞女,最后,严厉的目光落在儿子脸上。

那些舞女一改方才漫不经心,嘻嘻哈哈的状态,一个个低眉颤栗。

易羽俊雅飘逸的眉目,亦染了畏惧之色,低垂了纤长的睫毛,大气不敢出。

兰贵妃仰天长叹。她就是不明白,自己一向极有手腕,因此才能混到今日权倾六宫的地位,怎么儿子如此没有出息。儿子明明是北朝皇子,怎么自小就不喜横刀跃马,倒喜欢诗词歌赋,像极那些南朝的阴柔天子。

也难怪卫宣帝一直偏爱晋王易醉。若不是她多年用尽心机,逐渐动摇了易醉在宣帝心中的地位,只怕易羽的储位早就岌岌可危了。

但就算动摇了又如何,自己的儿子真能托付江山,称尊御宇?

“母妃安好?”易羽起身,躬身问安:“近来父皇圣体违和,母妃亲侍汤药,甚是劳累。还请保重玉体!”

兰贵妃一声冷笑:“我的玉体,总有一天被你气得香消玉殒!”

易羽头垂得更低,声音低不可闻:“儿臣不孝,母妃……”

只能看见他泛着霜华般光泽的白玉冠,看不见他垂得极低的脸。

兰贵妃广袖一扬,在青玉长案后的丝织锦垫上落座,手肘支于凭几,身姿优雅地微微斜靠着,望着大厅中瑟瑟发抖的众人。许久,对身后的内侍总管道:“这些女子,今日便带到我宫里去。圣上正想送一批美人到色目国,与之结盟,一同对付南汉。”

易羽仍旧颈首低垂。心里在想,反正这批舞女我早就想换了。

然而,兰贵妃的下句话,当真如尖刀捅进了易羽心窝:“那批乐师,每人给一锱黄金,遣散了吧。”

“母妃!”易羽的头闪电般抬起,满目急痛。

“怎么?”兰贵妃冷冽的媚眼,斜斜地看过来,“你对母妃有意见?”

易羽哀哀恳求:“母妃,乐队里有一人,是儿臣花重金聘来的螺琴师。螺琴乃从色目国传入,是疏勒人的传统乐器,中原能奏者寥寥。此人断不可遣走啊!”

兰贵妃眼里泛起厉色:“羽儿!蛮夷靡靡之音,既非中原雅乐,你怎可沉迷若此。何况,就使中原雅乐,亦当适可而止。溺于歌舞,耽于享乐,岂是人君之器?身为储君,乃是社稷之本,治国经纶,行军韬略,你哪样用过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