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子堂
作者:溪畔茶 | 分类:其他 | 字数:58.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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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展见星得了一个暂时的安身之所, 不过这一夜她当然很难安眠。
很晚她才睡着了一会儿, 清晨天『色』蒙昧时又醒了, 醒来感觉喉间肿痛,出去想找水喝。
茶壶是空的,残水叫秋果昨晚泼了洗地,她站着发呆了一会, 东次间里响起动静, 不一时, 秋果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展伴读, 你起这么早啊。”他小声招呼。
展见星听他压低了声音, 估『摸』着朱成钧还没醒, 便没说话, 点了点头。
秋果起来第一件事正是要打水, 展见星便提着茶壶跟他去了, 等打了水回来, 她就帮着到耳房去烧水。
热水在茶壶里咕噜咕噜滚起了泡时, 她看见朱成钧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趿拉着鞋, 蹲到台阶下面去刷牙。
他动作很快,呼噜一阵漱了口,秋果端出水盆, 他呼啦两下又把脸洗了, 然后进屋去吃早饭。
展见星也被秋果招呼进去, 小米粥, 肉饼,红豆糕,简单管饱。
展见星喉咙不适,吃别的难以下咽,这小米粥喝着倒是极舒服的,她慢慢把一碗都喝完了。
秋果收拾起碗箸,她也伸手帮忙,将那一把木箸放回食盒里时,她手下一顿,混沌的脑中忽然裂开一道灵光:“九爷,你的木棍呢?”
她后来跟着朱成钧走,似乎就没看见他再拿着它。
朱成钧道:“丢了。”
展见星追问:“丢哪了?是路边还是隐秘一些的地方?要不要去找回来,被人发现不会有事吧?”
朱成钧却道:“不被人发现,我才可能有事。”
展见星一时未解:“——啊?”
“你要是把我供出来呢?”朱成钧瞥了她一眼,“大哥发现我坏了他的事,就该找我算账了。”
他口气平平常常,可是如一声惊雷响在展见星耳侧,她惊道:“九爷,你——一开始就知道真凶是谁?!”
朱成钧没回答,可态度显然是默认的。
“为什么?”她迫不及待地问。
“自己想去。”
展见星震惊着真的想了想,秋果说过,朱成钧事前并不知道张冀要杀她,提棍去救她是仓促之间,但他却几乎在同时知道了幕后指使,为自保而留下了引线——
“地点,张冀引我去的地点有问题是不是?”
“哇,展伴读,你很聪明啊。”秋果笑嘻嘻夸她。
展见星一点也不高兴,只是苦笑。
她聪明什么,她忽然发现不要说比朱成钧了,她比秋果都差点。这对主仆在王府里生存历练得堪称泰山崩而『色』不变,现在回想昨晚,再也想不到他们当时居然是已经洞悉了一切的。
“九爷有意将棍子留在那处,是为了让二郡王发现吗?二郡王被栽赃必然大怒,要寻大爷相斗,大爷就没空找九爷了——”
展见星忽然收住话头,因为她看见门外出现了一个中年嬷嬷。
“请九爷安。”中年嬷嬷在门槛外微微屈膝,“老奴奉王妃娘娘之命,来请展伴读前去见一见。”
展见星一怔,抬头望去,却望不出什么来,她并不认识这嬷嬷。
朱成钧站了起来:“知道了。”
展见星迟疑着去看他,他却没别的话,秋果小声道:“展伴读,你去吧,没事,这真是王妃娘娘身边的人。”
展见星才安了心,放下东西走出去。她不能不谨慎,昨晚才出了张冀的事,再被骗走一回,就是她蠢了。
代王妃已经六十多岁,身体不好,常年在燕居殿里静养。燕居殿位于王府西路,从中轴路横穿过去,再过一个花园,就到了。
路上中年嬷嬷说了叫展见星过去的缘故:“昨晚搜府,闹得人仰马翻,娘娘也知道了,听说你险些叫府里的奴才害了命,娘娘叹了好一会气,又过意不去,说你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平白地遭这个难。就想见一见你,看你伤得究竟怎么样。”
展见星得过代王府的一套文房,心里对这位王妃是有好感的,便道:“这和王妃娘娘不相干,娘娘宽慈,别人做的事,如何怪得娘娘呢。”
“难得你明白。”
嬷嬷点了点头,又提点了展见星几句拜见时的礼仪,燕居殿便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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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见星进入燕居殿的时候,朱成钶来到了东三所里。
“展见星呢?我来看看他。”他进了堂屋便说。
秋果愣了道:“——才被王妃娘娘使人唤走了。”
今儿什么日子,一个两个都要找展伴读。
朱成钶眼珠转了一圈:“那你们爷呢,也不在?”
“爷在里面换鞋。”
正说着,朱成钧出来了,朱成钶就势上前拉住他:“九郎,你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朱成钧由他拉着,没吭声也没反抗,就跟他出去了,秋果不放心,忙跟上去,听朱成钶少有和气地说着:“我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找展见星解释一下,我父王当初那点气早消了,不可能到今天还想着招人杀他。他去祖母那里,正好,我们也去等一等他,等会一起去纪善所,先生看见我们和睦,也少些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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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见星在燕居殿里呆了有一刻钟左右,大部分的时间在等候,代王妃的『药』煎好了,下人先服侍她用『药』,等用完『药』,展见星才获准进去。
居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苦涩『药』味,代王妃比展见星想象中病得更重,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整个人是一种从里到外的苍老之态。
“这些男人们,人大,心也就大了。”代王妃半卧在炕上,膝上盖着软被,似乎是向着展见星在说话,又似乎是自己出神,“我一个也管不了。”
等说完了,她才发现展见星还跪着,枯瘦的手指抬了抬:“孩子,起来吧。”
展见星站起来,代王妃又叫她到跟前,支起身子来看了看她的脖子:“唉,可怜见的,家里大人见了多心疼哪。柳叶,刚才叫你备的东西呢?”
一个丫头应声过来,捧上一个锦盒来,盒子很有些分量,丫头胳膊都坠得往下沉,引展见星来的中年嬷嬷过去,掀开了盒盖,『露』出了里面的耀目银光。
——竟是满满一盒银元宝。
“这里是一百两银子,算作代王府对你的补偿。”代王妃道。
展见星惊讶而有些感动,这位王妃娘娘是她在王府里所见最讲理的人了。她收敛了心神,躬身道:“多谢娘娘,但此事已有官府替小民做主,小民心愿足矣,不敢领娘娘厚赐。”
“张冀已经死了,这件事也就该了了。”代王妃慢慢道,“还做什么主?我听说,你家境十分艰难,拿了这笔银子回去改善家计,岂不比再闹腾下去强?你便去告诉罗知府,本是你和张冀私下有了矛盾,他为人偏狭,才想杀了你报复,至于别的,不过都是误会罢了。”
……
展见星直起身来,用力闭了下眼睛,借以平复心中的惊怒。
她再也没想到,代王妃叫她来,竟是要收买她说谎改口供!
罗知府不惧权贵挺身为她出了头,她这会儿去告诉她,一切全是误会,是她小题大做?
罗知府可能信吗?她短视贪利至此,罗知府该怎么看她,楚翰林又该怎么看她?他们宦海沉浮之人,不可能猜不出其中的猫腻。
“王妃娘娘,”她调整着自己还嘶哑着的嗓音,尽力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小民不能从命。”
代王妃似乎有些不信:“什么?你想清楚了,可不要赌气。”
展见星道:“小民没有赌气,小民只是口拙,不会扯谎。辜负王妃娘娘的美意了。”
旁边的中年嬷嬷道:“展伴读,你太年少,恐怕不知道这世上许多事,并不会如你所想。能抓到手里的不拿着,硬要拿鸡蛋碰石头,只会落得一场空。”
展见星道:“小民确实年少,但是来日方长,眼下两手空空,未必将来也是。若是德行有亏,坏了心境,那才是多少银钱也难以弥补的。”
她的回话斩截到这个地步,代王妃知道不可相强,叹了口气:“好,既然如此,你去吧。”
展见星也不犹豫,躬身便退出,代王府亏弱的声音在身后响着:“唉,我都管不了,算了,白『操』这些心做什么……”
展见星埋头疾走,她心里闷闷的,说不上多么怨怪代王妃,只是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等走了一段,她才发现只有独自出来了,燕居殿里并没人跟来给她引路。
她不由把脚步放慢了些,恐怕自己仓促间走错道,去到不该去的地方。她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到右前方是处花园,正是来时经过的,才定了心,继续往前走。
花园里种满了各『色』花树,但二月初的时节,并没有多少鲜花盛开,这园子且看得出打理马虎,光秃秃的枝条胡『乱』生长,有一种衰败之气。
一棵认不出是什么品种的树旁,两个内侍穿戴的人正在纠缠推搡。
展见星停住了脚步——因为其中一个内侍是秋果。
秋果也看见了她,忙丢下那内侍跑了过来,那内侍似乎只要阻止他往花园里面去,秋果往外跑,他倒不管。
“展伴读,”秋果喘吁吁地,又压低了声音,“才你走了,七爷忽然来了,拉着九爷说来找你,走到这里又停下了,说不能打搅王妃娘娘召见你,就在这里等你。他等就等了,又说有什么兄弟间的话要和九爷聊,还不许我听,拉着九爷到花园里去了。我不放心,要跟去看,七爷的内侍偏拦着我——”
展见星明白了经过,道:“要我做什么?”
秋果冲她拱拱手:“我假意继续去和他纠缠,烦展伴读瞅个空儿,进去看看九爷怎么了,要是受了欺负,你就叫喊一声,好歹别叫七爷太过分了。”
展见星点头:“行,我知道了。”
秋果便又跑回去,这回有意挡着那内侍的视线,展见星起先假装往回走,见那内侍被秋果缠得背对了她,忙回头贴着路旁的假山石跑了进去。
代王府的阔大也体现在这处专门辟出的花园上,展见星胡『乱』走了十来步,没见到一个人影,只见到前方树木掩映处出现了一座八角亭,亭子依水而建,临着一处水池。
展见星试探地走过去,再近一点,她终于发现亭子外面有个人,蹲在水边,被亭子下围的美人靠挡了大半,不走到近前看不出来。
这身影展见星很熟悉——早上朱成钧刷牙时就是这么蹲着的。
他看起来没什么事。
但展见星没有松口气,因为她这个距离,已经看见了水面上漾开的微弱水花!
她三步并两步地奔过去,水面很浑,水面下的人面孔已经狰狞到扭曲,但她从衣裳仍然一眼认了出来——是朱成钶。
他有弱疾,只有他在二月里还会穿着裘衣。
“你——”她一时惊呆了,质问朱成钧,“你不救人,就这么看着?!”
她来不及等朱成钧的回答,扭头就要跑出去叫人。她不会水。
朱成钧却忽然伸手,一把扣住了她的脚踝,道:“他自己找死,我为什么救他。”
“什么?”展见星一时未解,这个紧要关头,也来不及细问,她空着的一只脚去踹他,“快放开,我去喊人!”
朱成钧没放,手上反而使劲一拖,展见星站立不稳,跌坐到地上,摔得屁股生疼。她火气也摔出来了,怒道:“九爷,你疯了吗?你就忍心看着一个人活活淹死?”
朱成钧笑了——他这么笑的时候,有一种非常冷漠的邪气。
“我忍心啊。”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