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太君看着眼前唯一的嫡亲曾孙女，心里划过一丝悔意。

当年府里内外交困，她只操心朱戎一人就已经心力交瘁，多少忽略了这个曾孙女。

她听从老姐妹的建议，为朱玥请了一位世家间有口皆碑的教养嬷嬷。

这位嬷嬷是前朝宫里出来的，教养出的闺秀出嫁后没有不被夫家交口称赞的，在整个徽州的贵女层里都很有威望。

白老太君在老姐妹的帮忙下请到了这位王嬷嬷，打点好她的家人，付了很多的封口费，准备好一切后将其送到了朱玥身边。

那年朱玥六岁。而王嬷嬷也不负盛名，虽然第一次见到朱玥那个样子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像是教导其他贵女一样在地下密室住下悉心教导。

一切看上去都非常顺利，原本任性的朱玥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看到本来因为自己的容貌缺陷有些自卑的曾孙女打起精神，每天在王嬷嬷的教导下学着各种东西。白老太君也就放下心来教导朱戎并遍寻名医。

这样的教导一直持续到五年后王嬷嬷因病去世。

而就在那个时候，白老太君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在过去的五年里，她也常觉得王嬷嬷的教导有些过于严厉。

王嬷嬷手把手地教才六岁的朱玥大家闺秀应有的站立、端坐、行走等姿态和礼仪。

手里的竹条虽然比朱戎先生的戒尺要细，但只要朱玥一个姿势不对，立刻就会抽上去。

挨打了也不许朱玥哭。

因为不会有哪个夫家会喜欢成天以泪洗面的娘子。

白老太君之前还见过朱玥身上用细线挂上特制的小水桶和小铃铛，只要水桶的水溢出，或者铃铛声响时，朱玥就要受罚。

或抄女戒或罚不许吃饭。

白老太君第一次看到时也被吓了一跳，但她出言劝阻时，却被王嬷嬷用慈母多败儿的理由，礼貌但又硬邦邦地表示，既然将姑娘交到她手里，就还请老太君不要干预。

在和老姐妹商量时，反而被对方以少见多怪的眼神打量，言语中甚至拐弯抹角谈及白老太君的出身。

白老太君才知道在世家贵女圈里，这样学规矩再正常不过。不如说只有这样教导出的大家闺秀，才能有贵女们该有的良好教养、规矩、仪态和气度。

将来才能嫁到好人家。

白老太君土匪出身，再加上是武将的家眷，在礼仪和气度上本就不受文官家族和世家贵女的待见。

老姐妹话里明里暗里地表示，英国公府已经到了三代，在礼仪上可不能再马虎下去。

不然将来姑娘们出嫁时的名声可不会好。

如果不能融入贵女的圈子里，姑娘的一辈子可就完了。

虽然曾孙女前途未明，但白老太君还是希望如果有朝一日她能康复，能像个普通的世家贵女一般顺顺当当地走完这一生。

既然老姐妹们都这么说，她也就咬牙没有干预王嬷嬷的教导。

可当王嬷嬷去世后，白老太君再和孙女接触时，却发现自己的曾孙女仿佛变了一个人。

她也说不清楚这个变化是好还是坏。

原本那么调皮任性的孙女的确变得乖巧可人，每一个笑容每一个低头的动作都标准到挑不出错处。

行事说话间的风范更是酷似白老太君以往在宴会上见到的那些世家贵女。

她本该高兴才是。

但不知为何看着日复一日安静地坐在绣架前的曾孙女，白老太君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说不明白，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出身造成的误解。

每次看到自己这个曾孙女，就像是看到那个教养嬷嬷站在自己面前。

而朱玥，的的确确只能接受那个嬷嬷的说法。

只能接受大家闺秀应该做的事。

在任何一个世家当家人的眼里，她当年的所作所为都没有任何不妥。

但在朱玥身体逐渐康复之后，一个想法却无数次在白老太君心中闪过。

自己当年，是不是做错了呢？

尤其是最近，这个想法愈发强烈。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白老太君闭了闭眼睛，另一个少女的身影不知为何在眼前闪过。

白老太君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激动的朱玥，淡淡说道，“之前她第一次上紫阳书院前我拦过她。”

朱玥睁大眼睛。

“但没拦住。”白老太君道，“不过后来听说紫阳书院没收她，我松了一口气。”

朱玥也松了一口气，但急切地抬起头，“可……”

“后来有人送帖子邀请她去暮云会，这没什么好拦的。”白老太君道，看朱玥一眼，“如果你要出门，我也不会拦你。”

朱玥眉头蹙起。

“但后来不知怎的她就被徽四院里面的两家同时收入门下。”白老太君吸了一口气，看着一脸焦躁的朱玥，“你要知道，我一直想送你大哥进徽四院，之后戎儿进天泉书院也的确是她找的人。”

不管理由如何，为了兄长的前程，曾祖母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朱玥指甲攥进了手心。

“之后的事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说实话我也不清楚，”白老太君脸色古井无波，“我原本以为她很快就会被淘汰，就随她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

她留到了现在。

寿安堂内安静了一瞬。

“一个女人怎么可能走到现在？太奶奶你就从来不担心吗？”朱玥死死盯着白老太君，“谁知道她是私底下干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交易！”

一旁的陈婆子听到朱玥的话只觉得毛骨悚然。

然而白老太君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大周的国试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老人握着龙头拐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孙女。

朱玥浑身一凛。她的曾祖母一旦动气气势依旧逼人。

“也许耍小手段能起点作用，但绝对上不了高位，起码乡试的武试是……”

“进入武试对战第二天又怎么样？”朱玥不服气地抬起头。

“耍手段的人又不是进不了前十六！”女子瞪大眼睛，“嬷嬷说过，只有进前八的儿郎才值得世家贵女屈身下嫁，那么自然……”

朱玥还没有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了护卫的通报声。

“老太君，大少爷的猎鹰送信来了！”

所有人一惊，“应该是山上的消息传来了，”白老太君看着陈婆子，“快让人拿进来。”

一个护卫走进寿安堂，肩膀上站着一只雄鹰。

鹰的脚上系着一个纸条，护卫取下后陈婆子将其递给了白老太君。

白老太君打开纸条，整个人愣在原地。

“怎么了？”朱玥皱起眉头，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难不成那丫头真进了前八？看来我们徽州是真的没……”

“不是，”白老太君打断她抬起头。

“不是？那是当然，怎么可能……”朱玥笑得更大声，“看来大哥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我也不用去看……”

“不是，”白老太君摇头，神情古怪地看着朱玥。

“你妹妹她，进了前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