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倒在地上的同时，吕凤先也退后了几步。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肩膀上那把雪亮的小刀。

他甚至不知道这刀是什么时候命中自己的，所以他空有一只切金断玉的手，却连防都没有防一下。

小李飞刀，果然名不虚传！

吕凤先带着些恨意这么想着。

李寻欢却不去管他，直接奔到阿飞身边，先探了鼻息和脉搏。

吕凤先忍不住冷笑一声，道：“我没有刺中他。”

李寻欢这时也确定，阿飞只是受了皮外伤，暂时昏过去了。

但这个坚韧的少年，为什么会因为一点小伤就昏过去呢？

吕凤先又冷笑道：“他是个不能承受失败的人，偏偏连着失败了两次。”

阿飞败给吕凤先，只不过是一招的事。吕凤先说的两次失败，第一次其实是指阿飞听到林仙儿的话就情绪激动，以至于影响到剑招的事。

这固然是阿飞自己的问题，但也是吕凤先斗战中的策略。

吕凤先这个人，并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样清高冷傲，交手时该用的阴招，他一点都不比别人少用。

这也是李寻欢下决心出手的原因之一。

但此时的李寻欢已经顾不上追究这些。他问了另一个问题。

他看着吕凤先道：“是她让你来的？”

这个“她”，当然不会指第二个人。

吕凤先听懂了，却冷笑道：“我要做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女人来指手画脚了？她甚至还求我多陪她一阵，不要这么早就来找你交手。”

李寻欢的眉梢动了动。

他知道自己的行踪一定是林仙儿透给吕凤先的，只不过做得很隐蔽，让吕凤先感觉一切决定都是自己做出来的。

这本来就是林仙儿的拿手好戏。

只不过林仙儿是怎么知道李寻欢的行踪的呢？

这个问题就算当面来问吕凤先，怕是也得不到答案的。

李寻欢便没有再说话，只是把阿飞背了起来。

吕凤先的表情登时变得十分僵硬。他看出李寻欢没有再和自己交手的意思，就好像他已经败在了小李飞刀之下。

方才那一刀，是在他全力与阿飞对战时偷袭得手，吕凤先决不会承认自己失败了。

但他现在又无法开口留人。

除去他已经受了轻伤，虽然没有大碍，仍然会影响到身手的敏捷之外，他也不得不说，刚才那一刀他完完全全没有防住。

高手过招，本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而不是死盯着眼前的对手打就可以的。他却连飞刀的影子都没有看见，更不要说躲闪或出手。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又何尝不是败了呢？

吕凤先无法开口，只能眼看着李寻欢带阿飞走入了夜色。

阿飞一直没有醒过来。

李寻欢把阿飞带回客栈，只说是朋友意外受伤，先叫人拿了伤药和绷带来，处理好了伤口。

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行走江湖的人本来就需要具备各种各样的能力。

只不过现在做起这些来，李寻欢便不禁会想起黛玉，想起那个没有武功，却学了一身好医术的女孩子。

他实在已经习惯了有黛玉在自己身边，帮助他处理这些事的日子。

他几乎等不及要赶快回去，和她永远生活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但是眼下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想到这些，李寻欢看着阿飞，突然觉得有点犯难。

他难道要把阿飞一个人留在这里？

可是阿飞已经又受了一次打击，心情乃至于武功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也不能带他一起去见上官金虹。

正如临别时黛玉所说，李寻欢要面对的，恐怕是一场硬仗。就算阿飞提出要给他当帮手，他都未必会同意，现在就更不会再让阿飞涉足此事了。

可他应该把阿飞托付给谁才好呢？

李寻欢就是带着这个问题在街上乱逛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出乎他意料的人。但是看到这个人之时，他觉得似乎很多疑问都解开了。

于是他走上前去，拍了拍那个蹲在墙角的乞丐的肩膀。

那乞丐“哇”的一声大叫起来，连声道：“干什么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要抢劫不成？”

李寻欢白了他一眼，气道：“我抢劫你能抢什么？”

那乞丐嘿嘿笑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抢劫，这么神神秘秘地吓唬人，是为了什么？”

李寻欢道：“我找你帮一个忙。”

那乞丐瞪大了眼睛，道：“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帮你的忙！”

李寻欢微微笑道：“你再说不认识我，等我回京以后，咱们就找个人来好好说道说道。”

那乞丐一时间被他比冷脸还骇人的笑容震住了，张口结舌了半天，才“嘿”的一声叹气道：“我怎么碰上你就总倒霉，真是流年不利！快说快说，要我帮什么忙？”

李寻欢这才恢复了正常的笑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阿飞你知道吧？他受了点伤，就住在客栈里，我有事顾不了他，劳烦胡不归胡大侠帮我看他一阵，等他走了就完了。”

章一百二九 江湖道义

那乞丐可不正是胡不归，闻言瞪着眼运了半天气，才道：“你你你……你叫我帮你看孩子？”

李寻欢正色道：“阿飞是我的朋友。”

胡不归哼了一声道：“你多大年纪了，他才多大？交这种小毛孩子朋友，真亏你不嫌丢人！”

李寻欢道：“少废话，帮不帮忙？”

胡不归再次“哇”的大叫一声，拍着大腿道：“帮！帮！我敢不帮么？圣上都跟你没二话的，我算什么东西，敢跟李老爷摆架子！”

李寻欢听到“圣上”二字，就忍不住目光一冷，却举手笑道：“那就拜托了。”

他说罢正要走，又被胡不归在背后叫住，问道：“你要去哪里，这么急急忙忙的？”

李寻欢也不回头，极平淡地笑道：“我要去哪里，你不知道么？”

胡不归还想再说什么，看着他不顾而去的背影，却终究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李寻欢乘船渡江后，便没有再遇到什么阻碍，顺利地到了扬州。

此地是金钱帮总舵所在，他根本不用打听，只找到一个金钱帮的属下，报了姓名，那人立刻变了神色，先带他去了自己所在堂口。没有半天工夫，已有人恭恭敬敬地过来迎接他，说是帮主请见。

李寻欢心里也明白，上官金虹必然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表面上虽然客气，但其实早对自己抱有敌意。但他实在有很多话，需要向上官金虹当面说清楚。

金钱帮的总舵，是一处并不太起眼的院落，虽然从外面看起来也颇有气派，但也仅此而已。

大门上没有牌匾，也没有太过张扬的装饰，看起来就如同一家富户的别院一般。

而富商大贾的别院，在扬州繁华之地，根本不足为奇。

李寻欢被人引领着走进这座很是宽敞的院子，就不经意地四下张望着。

树木，花草，太湖石，这里和任何一座大户宅院没有什么两样，但枝叶掩映间的正房，却透出一种冰冷生硬的气息。

李寻欢说不出那种气息是从何而来的，也许这就是此间主人的风格。

院中站着七八名黄衫人，当是总舵的常驻护卫，一个个站得笔直，而且纹丝不动，宛若石像。

李寻欢觉得他们可能连眼都不眨一下。

据说上官金虹就是个冷酷刻板的人，难道连他的属下，他也都培养成了这样？

带着这个疑问，李寻欢走进正房。

大门在他身后紧紧地关上了，屋内却不显得过分黑暗。这座正房的窗户很大，窗上嵌的是半透明的贝母，透进来的光线很明亮。

屋子的正中有一桌，两椅。一个瘦削挺拔的人正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

李寻欢肃然举手一礼，道：“见过上官帮主。”

眼前的人年纪四十有余，留着短而整齐的髭须，目光亮得令人不能逼视。尽管他身上的黄衫与院中那些护卫毫无二致，但只看他的气度，谁还猜不到他就是上官金虹！

金钱帮帮主，兵器谱排名第二的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也起身还了个礼，点头道：“请坐。”

李寻欢看了看那空无一物的桌子，和屋里仅有的两把椅子，也不客气，走过去坐在了上官金虹对面，才微笑道：“我以为你屋里没有椅子呢。”

面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彼此又已都晓得是敌人，他这样的口气显得过分随便了些。

只是这话出自李寻欢的口中，却不让人觉得很奇怪。

他本来就是个视所有规矩如浮云的人。

上官金虹竟也露出了一丝笑容，淡淡道：“待客的地方，还是需要椅子的。”

李寻欢笑道：“这么说，你自己的地方真的没有椅子？”

上官金虹道：“我办事的地方有桌子，睡觉的地方有床。”

这两句话说得天经地义，好像只有这些就足够了。

李寻欢不免大笑道：“那你半夜醒了口渴，要喝水可怎么办？”

他的语气像是打趣，又像是有些讽刺，因为此刻桌子上就连一壶水都没有。

上官金虹却不动声色道：“我该睡觉的时候睡觉，该喝水的时候喝水。”

李寻欢摇了摇头，笑声渐渐轻了下来，却叹道：“你还真是个自律的人。”

上官金虹道：“自律，是我做人的根本，这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李寻欢道：“那就难怪‘他’会对你如此重用了。”

饶是上官金虹沉稳老练，听了这话，眼中也瞬间掠过一道寒光。

“你说什么？”

李寻欢笑了笑，让自己在那张硬木椅子中坐得更舒服些，才望着上官金虹道：“上官大人是什么官职？”

上官金虹微微出了一口气，道：“你为何不当面去问圣上？”

李寻欢并没有说过“他”是谁，但上官金虹已经直称圣上，这也就是说，他已经承认了李寻欢所推测的事。

李寻欢摇头道：“我不想问……他想做的事，我简直一个字都不想知道。”

上官金虹道：“但你已经知道了。”

李寻欢道：“我只是猜到的。今日来见你，也是为了验证这个猜想。”

上官金虹的眉梢不禁动了动，道：“我以为你听说了什么。”

李寻欢叹道：“你觉得这样的事，他会让我听说吗？”

上官金虹淡淡道：“圣上行事，我从来没有什么‘觉得’。”

李寻欢道：“所以你才是他的心腹……”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冷峻，神情也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盯着上官金虹道，“只是，为了做这样的‘心腹’，不惜残杀江湖同道，你不觉得这样做有违道义么？”

在上官金虹承认自己在为皇帝做事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全都是正确的。

事实上，早在来到金钱帮之前，他就能确定，这件事与朝廷、与皇帝有直接的关系。

当日在京城外的山庄，遇到上官飞追杀胡媚那些人的时候，上官飞曾有恃无恐地警告他，即便报官也是没有用的。

这可以说是金钱帮已经买通了官府，或者，金钱帮本身就是官府的一部分。

然而，就因为李寻欢那一次的出手，金钱帮开始向他栽赃，让江湖中都认为他和金钱帮是一伙的，人人以他为敌。

这就实在太像官场中的手段了。如果上官金虹只是江湖中人，或与他当面对敌，或威逼利诱地收买于他，总不会想到这样的办法。

但当时的李寻欢还不能完全肯定这一点，所以他急于找上官金虹当面问个清楚。

吕凤先的出现也许只是个意外，因为不论上官金虹的背后是不是朝廷，他都不至于害怕李寻欢，想用这种方法阻止他的到来。

但当李寻欢看到胡不归的时候，一切就都清楚了。

胡不归是皇帝的侍卫。

所以金钱帮所有的行为，幕后主使也都是皇帝。

江湖中的恩怨杀伐，皇帝自然不看在眼里，但江湖势力坐大，乃至于在一些地方和官府分廷抗礼，却是朝廷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只看上官金虹两年之内就拉起了一个庞大的帮派，就知道这种威胁有多么强大。

所幸金钱帮是为皇帝所用的，皇帝自然也愿意整个江湖都为他所用。

如果只是收买人心，招揽天下英雄，李寻欢不过置身事外，不闻不问也就是了。但他眼看着来自朝廷的力量借此机会屠杀江湖人士，又怎能袖手旁观？

他质问上官金虹的话，其实也早已问过自己千遍万遍。他虽然出身士族，也和朝廷、和皇帝有着扯不断的关系，但他如今身在江湖，他也自认为是个江湖人。

如果坐视朝廷扑杀江湖势力，他便无法直视心中的道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