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am，会议室。

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会议室，医院一众高层坐在会议圆桌前，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院长钟淮善扶着眼镜，仔细的翻阅着手中的关于转院患者急救治疗的报告。几页薄薄的文件在钟淮善手中翻来覆去，整个会议室安静得只剩下纸张的沙沙声。

钟淮善：“化验结果出来了吗？”

钟淮善扫了一眼在座的众人，然后将目光落在林栋梁身上，语气平淡的问道。

林栋梁：“病人的血液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据报告的数据显示，患者们血液的白细胞量激增，并且伴有很明显的肺炎症状。患者们转院前的治疗都是按照肺炎的治疗方向进行的，但是治疗效果几乎没有。患者转院之后，我们医院也是往肺炎治疗的方向制定治疗计划和用药的，但是依旧没有成效。我们暂时还没有查出病因。血液检查中心已经将患者血液中提取的病毒毒株送去病理科了，病理科的张镜禹医生已经在着手研究病毒特性，他会尽快找出原因。”

林栋梁的话让钟淮善眉头微皱，他对这个结果似乎不太满意。钟淮善看了一眼在座的医院高层，众人脸上皆是不以为然的表情。这一刻，钟淮善忽然有些怒了。

钟淮善：“有谁可以说说，现在这件事要怎么解决？”

众人：“这…”。

众人顿时哑口无言，这样的反应一如钟淮善所想，他环顾了会议室一圈，发现负责处理医患关系的顾锦华并不在会上。

秘书察觉到钟淮善的疑惑，立刻附耳解释顾锦华缺席的原因。钟淮善一听解释，立刻大怒，猛的一巴掌啪在会议桌上！

砰！众人大惊失色。

钟淮善：“有谁可以向我解释一下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医院明确规定值夜的医生如果遇到特殊情况需要临时调班，必须由同等资历的医生代办。说！究竟是谁同意冯颖给胡家其替班的?!还有，昨天住院部心肺科的值班护士长是谁?为什么不上报这个情况?!谁来回答我这个问题？！”

众人：“......”

在人前一向温文和蔼的钟淮善，极少发怒。此刻，钟淮善愤怒的神情把一众医院高层吓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会议室的气氛顿时陷入尴尬的僵局，在座的高管的目光都一致地看向林栋梁。

林栋梁在众人高压的目光下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吐字清晰的把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林栋梁：“昨晚我带着2名医生到住院心肺科所在楼层夜巡，我们去到了不明肺炎感染患者的单独治疗区的时候，我发现当天值夜医生并不在病房。凌晨两点到三点一般是各科室的值夜医生到病房查看重症病人情况的时间。当时，我看到护士站的值夜名单安排了胡医生，我了解胡医生，他是一个严谨认真的人。但是当时我并没有在病房看见他，我觉得很奇怪。在我询问护士长之后才得知原来胡医生因为一些特殊情况所以昨天不在医院值夜。当天值夜的医生换成了门诊部的冯颖。这就是奇怪之处，替班的职业医生应该是具有同等资历的医生，而不是资历尚浅的门诊部医生。当时情况也很危急，病房里的不明肺炎患者突然情况恶化，需要抢救。我只好临时通知急诊科和住院部其他科当晚值夜的医生协助抢救病人的工作。可是很不幸的是，在经过我们一众医生全力抢救之后，还是有2名病人因抢救无效，死亡。在这件事情上，是我没有做好。所以，院长，我很抱歉，这件事我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我没有处理好整件事！这是我的错。”

林栋梁的话很完整、详细的描述了整件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没有任何遗漏，也没有任何一点模糊。

钟淮善：“不，林医生。在这件事情上，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病人失救，这原本就不是你的错，我们不应该怪你。”

高管们：“嗯，院长说的有道理。”

钟淮善很清楚，因为抢救无效为亡故的2名病人，纵然其中有抢救不及时和病情太严重的因素。但是如果当时值夜医生都在，而不是去其他科室请支援，也许病人会得到更多一点的救援时间。支援的医生赶去病房本就需要一定的时间，当时病房只有林栋梁和2名实习医生，一个医生抢救一个人，在人数上本就不够。而且，如果不是林栋梁提前销假回医院，并带着2名实习医生去巡房，可能后果更加严重，绝对不是现在至少2名病人抢救无效死亡这么简单了。

林栋梁：“院长，我觉得这不明肺炎的病因很可疑。”

钟淮善：“我知道，我看了你提交的报告。你是觉得这几个病人都来自庆山区，而且病症相似，所以你怀疑他们是感染了某种我们未知的传染型疾病？”

林栋梁：“是的。我仔细看过这几个患者之前的病例和转院之后的治疗记录，我发现患者到医院就诊的时候都有向看诊医生提到过自己是因为发烧感冒，但是吃药没效果才到医院看病的。这些患者们随后就陆续住院治疗了，病情从发现到恶化，时间很短，我觉得当中诱发病因的因素很关键。我认为有必要查清楚，您看是不是要把这几个病例上报省疾控中心呢？”

追光者02

钟淮善：“不，先不要。我们等病理科那边的报告出来之后，在评估这个问题有没有上报省疾控中心。”

林栋梁：“是。”

钟淮善：“林医生，病理科那边的报告，就由你负责跟进一下。散会之后，你去找一下张镜禹，了解一下情况。我要尽快获得病理科的报告，明白吗？”

林栋梁：“是的，院长。”

钟淮善：“嗯，好。”

笃笃笃…

敲门声突然响起，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顾锦华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的有一种“你怎么这么快回来”的感觉。顾锦华的工作效率再一次刷新了一众高层的认知。

顾锦华没有在意众人疑惑的眼神，而是自顾自地快速走到空位置上坐下，然后迅速简要地向一众高层汇报他去处理的关于逝世患者家属闹事的情况。

顾锦华：“院长，各位领导。关于今天凌晨2名不明肺炎患者抢救无效死亡的事情，我院第一时间通知患者家属来医院，并向家属解释了原因。但是病人家属情绪比较失控，并对我院医生的工作表示质疑，所以产生了医闹。目前已经暂时稳定了家属的情绪，但是我们给出的解释家属不接受。我担心如果患者家属继续闹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钟淮善：“顾医生，事情处理的怎样了？现在患者家属都回去了吗？”

顾锦华：“暂时还没有，他们坚持要见负责当时参与抢救患者的医生。”

钟淮善：“为什么？”

顾锦华：“患者家属对救治过程有疑问，坚持要见当时负责救治的医生。我安抚了他们的情绪，然后就立刻过来向您请示。”

钟淮善：“既然这样的话，林医生。”

钟淮善有些严肃的转头看向一旁的林栋梁。

林栋梁：“院长。”

钟淮善：“你先和顾医生去见一下患者家属，向他们解释一下当时的情况，尽量安抚他们。关于值班医生失职的事不要向患者家属提起，以免造成更大的问题。这件事，我们内部处理。”

林栋梁：“是的，院长。我知道了。”

林栋梁和顾锦华对视了一眼，同时起身离开会议。

顾锦华和林栋梁走后，会议室又再一次陷入了安静。秘书见一众高层都沉默不要，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提前结束会议。她低头翻了一下笔记本，看了看下一个会议议程。准备开口提醒钟淮善下一个议题内容时，钟淮善突然开口。

钟淮善：“大家对这次的事件有什么看法吗？说说看。”

高层1：“我认为应该对冯颖和胡家其作出处罚。在这件事上，他们两个都严重失职，所以才会间接影响了患者的最佳抢救时间。”

高层2:“我觉得，林栋梁让2个实习医生去抢救病人，这个决定并不妥，他也有责任。”

高层3：“还有，值班护士长没有及时反馈情况，这也是严重失职。”

高层4：“医院的值夜制度是不是应该重新修改，现在的规定不太灵活，要与时俱进了。”

高层5：“按我说啊，昨晚全体工作人员都有不同程度的失职。”

高层6：“按我说啊……”

高层们七嘴八舌的发表着各自的意见，你一句我一句的，会议室一片嘈闹声。钟淮善双眼凝视众人，看着他们相互辩论。秘书在一旁，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控制这有些混乱的场面。

钟淮善：“好了！安静！这里不是菜市场，我让你们发表意见，不是让你们吵架。”

高层们：“......”

哗......

原本一室的喧闹声在钟淮善的一句话下，瞬间安静了。秘书看准时机，立刻提出下一个会议议题的内容。

秘书：“院长，各位领导。昨晚参与抢救工作的医生、值班护士长、胡医生和冯医生都在隔壁的小会议室，需要叫他们进来吗？”

钟淮善：“那就先叫参与抢救的那几个医生和值班护士长进来吧。”

秘书：“是。”

秘书闻声，立刻起身，快步离开会议室。

……

小会议室内，一群人围着会议桌安静的坐着。

何志森和田浩宇2个人并排坐着，一个拿着手机手机看了无数次时机，一个拿着一支笔玩转笔。急救科的秦池看着两个实习医生强掩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秦池：“噗，你们两个不用这么紧张，没事的。你们又没有做错事。而且，你们两个昨晚表现的很好，冷静果敢，表现的非常专业。要对自己有信心。等会进去会议室也只是例行问话，你们如实回答就好了，没什么好紧张的，放松放松。”

田浩宇：“话虽如此，可我还是好怕，第一次在医院实习就遇到这样的事情。”

何志森：“而且…病人最后还是抢救无效，死了。”

田浩宇：“我们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的，也许他们还有救的。”

何志森：“如果我当时反应快一点，跑得再快一点，也许…，也许…”

追光者02

秦池：“醒来，你们也不用自责。对新人来说，你们已经应对的很好了。医生不是万能，有些人救不到就是救不到，你们不用太自责。我们真的尽力了，但是抢不过死神，所以病人家属会理解的。”

秦池又想到了昨晚的情景，当时他和其他医生赶到病房的时候，看到的是何志森和田浩宇在奋力抢救病人的情景。那一刻，他震撼了！2个实习医生冷静果敢的抢救病人，手法专业准确，没有丝毫的慌乱。那情景，至今回忆起来都是让秦池万般感叹。有些人，在突发事故来临之际的表现总是出人意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死亡来临之时，医生也会无能为力。秦池的一番话让田浩宇和何志森陷入了沉思，经过这次的事件，他们深知自己的能力有多么不足。

会议室里，其他几个参与抢救工作的医生安安静静的坐着，看惯生离死别的他们，其实已经没有实习生们那种悲痛，但是心情依然沉重。做医生要时刻面对死亡，但是生而为人，面对鲜活的生命在眼前逝去的时候，谁都不会无动于衷。

笃笃笃……

沉默的气氛被一阵敲门声打破，一个身影推门进来，会议室里的人目光瞬间集中在进来的人身上。

院长秘书刚进入小会议室，就见众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忽然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秘书：“急诊科、住院部、值班护士长和实习医生们，请跟我来。麻烦你们移步到旁边的大会议室，院长和医院高层的领导们在里面等着你们。”

说完，秘书微微一笑，伸出左手，做出请的姿势。原本安静地在一旁坐着的冯颖忽然反应过来。

冯颖：“等一下，我和胡医生呢？”

冯颖站起来，有些不满地看着院长秘书。众人离开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秘书：“胡医生和冯医生现在这里静候，院长和院内高层领导们稍后再见两位。请2位稍等一会。”

院长秘书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所在会议桌末端的胡家其，然后微笑着带其他人快速离开。

众人脚步利落，小会议室内一下子就空了，只剩下冯颖和胡家其。

冯颖有些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胡家其靠坐在椅子上，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冯颖：“胡医生，这次的事故是不是很严重？我失责了吗？”

胡家其仿佛没有听到冯颖的话，自顾自地说着。

胡家其：“是我的错……我不该……我不该……”

………

大会议室内，院长和院内高层看着刚刚落座的几个人，神情严肃。

秘书：“院长，各位领导。几位医生和值班护士长都到齐了。”

钟淮善：“今天请大家来，我和院内的各位领导都想听你们说一下今天凌晨的事。”

高层1：“你们各位都在现场，参与了整个抢救过程。请你们说说当时的情况吧那就从实习生开始。”

田浩宇和何志森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田浩宇第一个站起来作汇报。

田浩宇：“凌晨的时候，我们和林医生一起去巡查病房，林医生说要带我们学习一下夜晚巡房的时候如何观察病人的情况。当时我们去到了7楼的病房，查看那7名转院的患者。我和何医生进去病房之后，逐个查看了病人的情况，刚开始的时候还没没事，等我们查看第五个病人的时候，突然病人的生命体征设备就开始发出警报声，一个两个三个，病人们的情况一个接一个的发生状况。何医生离开去通知林医生过来，而我就第一时间开始进行急救。”

高层2：“为什么你们当时不一起抢救病人呢？”

田浩宇：“因为我们还是实习医生，病人情况危急，关系生命，所以我们第一时间通知林医生，他是心肺科的高级顾问医生，临床经验丰富。他可以做出准确和正确的决定。而我们可以更有效和更大程度的救回病人的生命。”

高层1:“何医生，你来说说。”

众人的目光落在何志森的身上，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何志森突然不觉得紧张了。

何志森：“情况和田医生说的一样。我跑出病房后就找到林医生，简要概括了病房内的情况。林医生立刻让护士长联系急诊科和住院部的其他医生过来病房，然后进去病房开展急救工作。一刻都没有耽误。”

高层1：“你是在哪里找到林医生的？”

何志森：“病房门口紧邻走廊入口，林医生就站在走廊入口处的护士站前。但是林医生和护士站在说话，但是他的眼光一直是关注着病房的方向。所以我一跑出病房门口就和林医生的眼神以上了。那一瞬间，林医生敏锐的反应到病房出状况了，还没等我跑到他面前，他已经走到我面前，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何志森的回答很清晰明了，没有半点含糊不清的地方。

坐在钟淮善左侧的一个高层正想开口，却不想钟淮善快一步提出了疑问。

钟淮善：“护士长，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胡医生和冯医生私自调班这件事，你没有向你的上级领导或者心肺科分管的副院长汇报呢？”

高管3:“对，我也想听一下你的解释。为什么没有人想我汇报这件事。医院明确规定所有值夜医生不得私自调班，如有特殊情况，那也要通知院领导，及时安排其他专科级主任医师值夜。你知道这次的事情造成多大影响吗？”

方娟缓缓的站起来，向在座的所有医院领导深深鞠了一个躬。

方娟：“各位领导，我为这次的事情和我工作的失责表示很愧疚，对不起。”

高管：“对不起有用吗！”

会议室的气氛一度陷入寂静，方娟有些不知所措的站着。

钟淮善：“方护士，你继续说。”

方娟：“原本值夜的安排表已经定好了。后来我看到冯医生来了病房这边，她说胡医生家里有点事，要找医生替班，就提出要替胡医生了。原本胡医生好像是不同意的，冯医生说她说服了胡医生。冯医生还说只是一次值夜而已，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高管3：“所以你也被冯颖说服了，是吗？”

方娟：“是…是的。”

砰！

一只大手猛的拍响会议桌，把众人吓了一跳。

高管3：“胡闹！简直是胡闹！”

钟淮善：“好了。别激动。”

心肺科的分管领导隐忍着内心的愤怒，闭上了嘴。钟淮善示意方娟坐下，然后把目光放在了秦池身上。感受到院长的目光，秦池自觉开口了。

秦池：“我和急救科的鲁医生，住院部的程医生和薛医生是一前一后赶到。当时病房里只有林医生和两名实习医生在给病人急救，冯医生并不在。病房内有7个病人，但是医生只有3个，省下的4个病人情况都不行，只有护士在一旁看着，不停的向林医生报告情况。林医生分身无术，但是他已经尽力帮我们争取时间，他们真的尽力在抢救病人了。我当时都震惊了，没有想到在这么危急的时候，林医生和实习医生们临危应变的能力这么厉害。我不敢去想，如果当时没有他们在的话，事情会变得多么可怕。”

鲁医生：“我同意秦医生的话。”

程医生：“嗯，我也是。秦医生说的很全面，也很客观。我没有要补充的地方了。”

薛医生：“我也是。同意秦医生的话。这7个病人本来时因为病因不明才转送到我们医院的，我们没有安排专人值夜，只是安排来胡医生负责跟进他们的情况。作为主诊医师，胡医生不算是失职。但是，夜间病人本身也有可能出现各种状况。胡医生是值夜医生，也说7名患者的主诊医生，这安排其实本身有待调整的。”

鲁医生：“嗯，我同意薛医生的看法。”

程医生：“当时就算胡医生也在场，在人数上也不足以应对这次的事。”

秦池：“对，是这样的。最后还是要临时叫人帮忙的。”

听了都有参与抢救人员的发言之后，一众高管沉默了。他们知道，胡家其固然有失职的地方，但是医院对7名不明肺炎患者的重视也不够在人员安排上也有欠缺。

钟淮善：“这次的事，我们也要检讨。”

一众高层：“是……”

钟淮善：“你们几位可以先回去了，关于处分决定，后续会公布。”

会议室的门打开，在院长秘书的带领下，秦池一行人离开了。走在队尾的何志森在门关上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房内的众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经过小会议室门口时，他们与胡家其和冯颖正面相遇。

秦池拍了拍胡家其的肩膀，点点头，然后直径离开。冯颖看着众人的神情，脑海里的那根弦突然绷紧。她看着大会议室的门，近在眼前，却又像隔着千山万水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