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境边关，归乡门城门下。

林小暖摸摸下巴，看着眼前的围棋棋盘有些惊叹。

棋盘是木制的，边缘光滑莹润，棋子是石制的，碰撞起来会发生清脆的声响。

黑色长龙本来势大，几乎压得白子喘不过气来，李袖招落下几子后，白子看似在做最后的挣扎，却将整个大局上的各点连接起来，那长龙被白子断为三截，磅礴之势反而成为无法灵活脱险的累赘，再几子落下后，彻底堵死。

气数已尽，再起不能。

围棋论气，气绝则死，白子这几步下去把整个不利局面给盘活了

“大人......这是不是也是你和云霄的计划？”

她忽然想到曲马所说的“昨晚开始的决战”。

“正是。”

再结合路上曲马补充的云霄和两个城主沟通的事，林小暖顿时已经明白了这个计划大致是什么。

“坐。”李袖招指指身边的软垫，林小暖屁颠屁颠坐到旁边，看李袖招收拾棋局，动作行云流水，看起来赏心悦目。

“大人，你为什么忽然下围棋？”

“练手。”

.......行吧，也算是一项爱好。

“对了大人，你就不怕秦国那个将军不吃套路吗？”她忽然想到什么，歪头问李袖招，“如果云霄和副官带着人冲出去了，但秦国将军并不派出所有人追赶，那我们这些留下的岂不是要糟了？”

“不会。”李袖招淡淡道，“小暖前几天在城头和他公然论战，想必褚承罕现在一定对小暖有所关注，只要伪装出小暖随云霄一起逃命的情形，褚承罕就一定会率兵追击，而无论他将多少兵力分化出去，失去了将领的秦军士兵们都已经不足为虑。另外，就算小暖前几天没有在城头上那么做，秦军的目标也始终只是你，我也已经让云霄侦查好秦军营帐的分布，可以通过偷袭、烧营帐的方式激怒秦军，最终褚承罕总会亲自出击。”

林小暖：......替这位将军默哀几秒钟，看似他有权做出是否追击的决定，但遇到自家宿主，他其实并没有选择。

对了，曲马还说云霄出去的时候，李袖招给的有锦囊？

再结合李袖招所言，已经让云霄侦查好秦军营帐结构，这就意味着......

“大人啊，说实话，你是不是让云霄出去的时候，就已经定好现在的这个计划了？”她忽然反应过来，向前微微倾身询问。

“嗯，不够只是雏形，因为计划需要随时根据情况进行改动。”

李袖招下颌微收，侧对林小暖，不紧不慢收好每一颗棋子，黑发顺滑，垂下肩膀落在胸前。

三天之前，自家宿主就已经写好了那位秦将军的结局？

啧啧，料敌先机，谋定后动......

抱着这样一位宿主大腿的感觉，做一个万事不用操心的咸鱼——好！幸！福！

林小暖越看她家宿主越满意，脑袋里已经酝酿出了各种彩虹屁，但她还没来得及夸出口，就听对方接着一句：“小暖，昨晚我胜了。”

“啊？切磋吗？那必须的，如果是云霄赢了你我才要惊讶。”

林小暖不以为意道，已经完全忘了刚刚没过来时，她还在紧张李袖招因为她睡着而生气的事。

“哦？小暖对着这么有信心？”

“当然啦，我家宿主大人天下第一。”

“好，小暖。”李袖招正好把所有棋子归入棋罐，轻轻将棋盘放在一边，转过身来正视她，“这次切磋得胜了，我要的奖励就是——以后你喊我‘袖招’。”

“......啊......呃。”林小暖被话题突转绕住，抓了抓头发，“那个......”

虽然只是个称呼，可以马上答应，但她却忽然间产生了一种有关于危险的直觉。

就好像......她正在慢慢落进一个巨大的陷阱里，这只是第一步？

“你说过，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杀人放火、偷鸡摸狗、有违天道。”

男声低醇动听，但落在林小暖耳朵里......简直像“催命符”。

她下意识抬头，撞进对方的眼睛里，那双深潭一般眼睛中的温柔一如往常，看不出更多信息，甚至现在还多了一分委屈，似乎在对她“只承诺不负责”的渣男行径进行控诉？！

对哦，承诺过就是要兑现的，只是个称呼。

“当然可以。”她脱口而出。

直觉是会骗人的，不能相信感性的东西，所以应该没什么。

“那小暖，可以把前面一句话再重说一遍吗？用新的称呼。”

“之前的话？”

肯定不是“那个......”

之前她好像在夸李袖招，但怎么夸的......她忽然浑身一僵。

完了！

她真的只是随口一夸啊！根本想不起来夸的什么了？！

要死要死要死......要被发现夸的不走心，只是做做样子了！鱼的记忆害死个人qwq。

她眼神飘忽，努力回想之前的对话。

第二十三章 前往燕都

木木的神情落在李袖招眼底，又蠢，又可爱。

不似几日前城头上威风凛凛，一到他面前小暖就变得傻乎乎，全然的信任，什么圈套都能一头钻进去。

这是他家的小系统，是只在他家面前露傻气的小可爱。

李袖招唇角轻勾，忽然很想把眼前的人抱进怀中，好好“惩罚”一番......

但最终，他只是抓过对方的手掌，指尖轻轻在掌心摩挲。

“需要我给你提示吗？你对我有信心，我现在对你没有信心了。”

林小暖：......“信心”？！我想起来了！

“我家袖招天下第一！”

林小暖的话一说出来......就发现有些别扭。

喊“我家大人”的时候还不觉得，毕竟“大人”这个称呼，已经限定了工作关系，就像说我工作单位XX一样。

但是喊“我家袖招”的时候......怎么莫名其妙有一种占人便宜很羞耻的感觉？

“不错，这是奖励。”李袖招从身边拿起一个有盖的碗，递给她。

林小暖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了过去，鼻尖耸动，闻到一股香甜。

“这是什么?”

接过后打开盖子，里面躺着一碗香酥小麻花。

“这......”

“都是你的，我不太喜欢甜食。”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

金黄的色泽，鸡蛋和小麦裹着奶味香甜，林小暖作为一个“甜食至上主义者”瞬间就宣布缴械投降。

“咔！”

一口下去，嘎嘣脆！

“你做的吗？”

“嗯。”

“太好吃了！”

林小暖“热泪盈眶”。

“大......袖招啊，（嚼）你上哪儿找的食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托云霄回来时从秦将军那里顺出来的。”

林小暖冲他比大拇指，没想到他考虑整个西北境边关脱险大局的同时，还能注意到她小五脏庙的需求。

“袖招（嚼），你再这样跟我开小灶下去，把我口味养刁了......我以后真就离不开你了。”林小暖一边吃着一边含含糊糊地说。

“离不开......才好。”

“什么？”

李袖招说到最后声音很轻，林小暖只顾着吃没有听完整，凑上前问他。

“没什么。”李袖招随手帮她别起额前滑下的刘海儿，“慢慢吃。”

“诶对了，说到吃......咱们这里的存粮不是告急了么？这个问题要怎么解决？云霄今天中午返回吗？”

林小暖放下手中的香酥小麻花，忽然觉得有必要剩下几个留到明天解馋。

李袖招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

“不用担心，在你来之前，斥候回禀城外秦军的大营中精锐去尽，剩下的多为役夫和普通将士，战斗力剩下三成不到，一会儿曲马会带兵出城与剩下的秦军开战，等战斗结束，缴获秦军粮草足够支撑整个西北境边关一个月有余。”

“等等？曲马带兵？”林小暖眨眨眼睛，疑心自己听错了，“那个憨憨......我不太放心。”

“曲马是目前城里职衔最高的武将，功夫不差，而且有贾允压阵。”

“贾允？”

“嗯，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在外面了。”

“什么？”

林小暖端着一碗香酥小麻花走出门，此时天光大亮，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穿着一身轻甲骑着高头大马，站在精神抖擞的大部队前，还算是人模狗样的某侍卫队长。

“陛下！”

曲马瞟到自家陛下，跑了过来，他身后跟出一位黑衣男子，定睛一看，正是贾允。

“你这......还有模有样的。”林小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感慨道。

李袖招从她身后走出，曲马见了他，弯腰躬身：“李公子。”

“嗯。”

“陛下，李公子。”

贾允也行礼，举止有度。

林小暖看着他，又看看曲马和他身后的士兵们。

她明白，马上要进行的是对整支秦军的收尾工作，但是一想到昨天，上千名将士们还在活在缺衣少食、被秦军围堵的高压环境下，今天就已经要进行决战的收尾工作了，胸中有千言万语说不出。

虽然跟着李袖招的计划来想，这样的结果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之事，但林小暖因为才获知这样的情况不久，所以一时还是有些难以感慨。

她摸摸下巴，最终将目光落到贾允身上。

“贾允啊，你确定要做这个军师？你要是被袖招胁迫了，你就跟我眨眨眼。”

......被胁迫了眨眨眼？

这样新奇的说法倒是让贾允有些错愕，不过很快，他会心一笑，只是对林小暖再鞠躬：“臣贾允，自愿为陛下效命，余生愿为陛下驱使，李公子并无胁迫。”

林小暖看着贾允，似乎能从他头上看到一个冉冉升起的确定的“袖招替身工具人”标识。

一时老怀大慰。

贾允身前，曲马偷则偷翻了个白眼。

“愿为陛下驱使”？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没看到陛下身后还有李公子吗？陛下只会驱使李公子！

整个西北境边关士兵们对云将军、李公子和陛下三人关系的八卦，已经渐渐发展到颇有深度的地步，现已分成两派主流：“云派”和“李派”。

昨晚因为他们陛下睡着的姿势，又多出了一个“贾党”，不过被目前的主流两派斥为邪教，而曲马作为“李派”领袖，自然会对贾允处处挑刺以践行“李派”宗旨。

“李公子，现在是不是准备开始了？”曲马提高音量，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成功将陛下的注意力拉到他身后人身上。

“辰时已过。”李袖招点点头。

“陛下？”曲马再看向林小暖。

“去吧。”

林小暖挥手：“赶紧打完咱们回来吃好饭。”

“诺。”

......

燕惠王，三十二年，六月，太子暖掳李氏大公子于萤川，秦人追之，围太子暖于雨师林。太子暖逃至西北境边关，秦人侵燕，围城四日。五日，公子袖招与将军云霄用计，化秦军为三股，以盾车困兽之法，联燕曲塞城、燕锦官城分而击之，秦军灭，太子暖于三日后返回燕都。

......

七日后，暮合城外的官道上。

深秋时节，天朗气清，官道上绿植葱茏，树荫下意外凉爽。

“袖招，你说曲马能把队伍带回去吗？”

林小暖衣着普普通通，头上戴着个遮阳的斗笠，歪头问身边的人。

她座下还是那匹白鬃黑马，不过与西北境边关不同的是，这一次在马背上加了舒舒服服的马鞍和垫子。

毕竟从边关到燕都的路要走很久。

“有贾允压阵。”

她身边的人开口，温和的声音随着凉凉的微风飘散。

“说到贾允，我总是感觉曲马好像对他有意见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林小暖耸肩，“就是贾允他脾气好，不在意这些，但是这回来的路上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所以才担心他这个憨憨能不能把人带回来......早知道就不让云霄先行一步了，让他带着曲马我还放心些。”

李袖招没有开口回应，只是从马背上的包里拿出一块包好的糕点递给林小暖，堵住她“杞人忧天”的嘴。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嘿嘿，谢谢。”

林小暖接过，开心吃起来。

七日前，云霄前往锦官城之后就一直没有返回，而是自锦官城开始直接南下前往燕都，一路上给林小暖和李袖招做先头部队，打理好要经过的层层关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