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傍晚回来的话，林小暖和李袖招本有大半天的时间在城中闲逛，只是两人还没走到城中心就听到身后有一阵马蹄动荡声，自城门口的方向传来。

林小暖拉着身边的白鬃黑马停步回头，只见烟尘阵阵中一队人疾驰向这边，为首一人银鞍白马，浑身被盔甲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双目如星。

街上人流不多，道路很宽，对方似乎一眼就看到了林小暖，顿时驱赶着身下的马匹前往这边。

距离越接近，林小暖看的越清楚，虽然因为头盔的遮挡看不清面容，但那双眼睛里似乎有很多情绪，看向自己的时候亮的有些惊人。

他冲的很快，没等林小暖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冲到林小暖身前不远处，猛地勒住座下的马。

白马扬蹄长嘶之后前蹄重重地落在地上，他翻身从马背上跳下，几步走到林小暖身边，摘下头盔单膝跪了下去。

“臣云霄，参见陛下。”

他扬起了脸。

飞扬的云鬓，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剑眉星目，菱唇很薄，像细长的竹叶，将面部带有野性的美尽数收束，此时似乎是因为心情好，嘴角正微微上翘，如同素来凶悍的野兽，一反常态，甘心将自己最柔软的腹部露给面前的人。

林小暖咽了口口水。

虽然她见识过李袖招，见识过龙阳君的，自认为现在已经到了“百美不侵”、可以坐怀不乱的地步，但看到了这样的云霄，一时间还是有点小心动。

站在林小暖身后的李袖招垂下眼，不着痕迹地握住林小暖的手，似乎在宣告自己的主权。

云霄注意到了这一点，目光转移，两人的视线再半空中交汇。

只是还没等双方目光交汇处暗潮涌动开始，李袖招身前，林小暖就忽然侧了侧身，拉着李袖招的手紧了紧。

李袖招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默契地微微弯腰，只听林小暖附在他耳边低声道：“袖招......他真的是云霄？！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保养可真好。”

他有一瞬间的怔愣，但很快，笑出声来。

声音很低，像一杯味道醇厚的酒，轻轻落进木质酒爵中。

视线所及，云霄眉头皱起。

“......你笑什么？”林小暖挠挠头，开口有些傻乎乎发问。

“笑我自己，疑心多虑。”李袖招捏捏林小暖的手，虽然已经不再笑出声，但眼底还有细碎的笑意，以及浅浅的温柔。

“疑心什么？”

林小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事，只是云霄与我们大致同岁，并不是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小暖应该是记错了。”

林小暖：窘。

她扶着额重新看向单膝跪在自己面前，英俊神武的男人，心下对人万分抱歉。

不过好在她刚刚说话声音小，对方应该毫不知情。

“那个，咳咳，爱卿请起......诶对了，你怎么认出我是陛下的？”她忽然想起这么一件事。

毕竟她和李袖招是微服私访，身上穿的也与平常百姓无异，脸上因为化了妆显得普普通通看上去就是两位牵马的路人，这位上将军是怎么认出她的？

“陛下的面容，臣见之难忘。”

......

云霄目光灼灼，所有的感情都藏进话里。

他抬头看向站在眼前的人，心底一遍遍波澜起伏，但面上不动声色。

自己的心思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自十四年前西北境边关一别，他和他的陛下在此之前还没有正式见过一面。

当初还是少年，离别时浑然不觉，但当他在楚地漫长的等待和成长中，看到手下与夫人相会，看到有士兵会请求轮值早班，只为第一时间收到家书，他慢慢萌生出一种自己都浑然不觉的羡慕和渴望。

云霄自幼丧母，云峰是个好父亲，但过于严肃，他渴望有人能带给他一丝温暖，让他感受到被需要。

他去过烟花柳巷，但心中依然空空落落，甚至从小学习的礼仪规矩还让他觉得肮脏放纵而再不想再靠近。他本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孤身一人过下去，直到自家陛下第一次溜到楚三地视察。

少年的脸庞已经褪去了在西北境边关时的稍稍圆润，但依旧还是那么精致，当陛下认真听人汇报消息、时不时和人们聊天打趣笑出声时，他感受到的是无尽的轻松、惬意以及一种温暖。

虽然成了陛下，嘴上说着要威严要气势，但燕暖似乎还是像以前那样，又怂，又可爱。

燕暖会一如既往的有很多奇思妙想；会毫无形象地拉着大司礼偷偷溜进蚕厂的餐厅混饭；会站在落日的余晖中，面向夕阳握拳宣誓一定要让燕国成为中原最富庶的国家......

他驻守楚三地，身有要务，本不应该参与巡查，但他还是找了各种理由亲自带队巡视。

只是为了方便他更改巡视路线，偷偷窥探到自家陛下。

燕暖的目光和往日一般真诚而干净，偶尔还会因为交代任务而带上一丝依赖与信任。

第五十二章 形同路人（1）

这是他极度渴望的被需要的感觉。

燕暖是一只无害的雀儿，也是让他感受到温暖的陛下，是他想要穷尽一生去守护的人。

只是他身边的位置，早已经有人下手，他的陛下身边永远跟着李袖招。

他看到的永远是燕暖在对李袖招笑，在拉着李袖招的衣角问问题，睡着后被李袖招抱在怀里，那种依赖与信任的目光永远停留在李袖招身上。

李袖招李袖招李袖招......有李袖招在的地方，他的陛下的关注永远只在这一人身上。

传闻陛下与大司礼同床共枕、传闻陛下与大司礼成双入对，传闻陛下为大司礼终身不娶......

他也想要陛下永远盯着他看，缠着他说今天想吃鱼；他也想要陛下对着他笑、关心他昨晚睡得好不好、饭菜合不合胃口、在想什么；他也想要和陛下同床共枕，每天清晨醒来第一眼看到陛下温暖的睡颜......

云霄觉得自己病了，他从没有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心意，认识到他对燕暖、对另一个男人有着这么强烈的渴望。

他试图和自己的陛下见面，但往往被拒绝，或者被告知陛下有要事，最终只能会见李袖招。

他试图压抑着这份在他自己看来都有些肮脏的欲望，直到三年前，秋节的前一个月，他收到了龙阳君的一封信，从齐国秘密送来的信......

秋节过后，他还听到了夜市上有龙降世，商阳化雨的传言。

他记得当时坐在楚三地的应天茶楼，听说书先生说的有板有眼的，他的陛下被大司礼抱在怀中，两人沐浴金雨，宛若璧人......

杯子被捏碎在掌心的感觉，他到现在还记得。

或许他的心思就是自那日起的，但也或许是在当初的西北境边关起的，只是他自己浑然不觉。

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一切又似乎没有变化。

......

李袖招走在林小暖身后，对云霄的话但笑不语。

他早就注意到云霄似乎有些不对。

当初自西北境边关离开时，云霄对小暖还仅仅是欣赏和追随，但十年的过程中，随着每一次小暖偷偷带着自己前往楚地打着微服私访的旗号游玩，他就发现了云霄的欣赏已经慢慢变了味。

三年前龙阳君从燕都消失，云霄被调回西北境边关，临行前的他看向缺席的小暖位置的眼神，让李袖招提起了有所警惕。

只是刚刚小暖的问话却让李袖招放下心来。

小暖失去了曾经在西北境边关的所有记忆，而且对这位云霄上将军没有半点印象，云霄已经形同路人。

只要小暖没有一丝心动，那云霄就没有半点威胁。

而他要做的，就是和以前一样，守好他的小暖，如此而已。

......

我的脸你见之难忘？这是夸我长得好看？

这拍马屁功夫似乎和她有的一拼？

林小暖摸摸下巴，看向云霄的眼神中充满了赞许。

长的俊，还会拍马屁，这位上将军简直是前途无量啊！

“请起请起，以后见了我不用跪下了，你也麻烦，我也麻烦，实在过意不去弯个腰也行。”

林小暖爽快地虚扶了对方一把，待到云霄站起，这才再度开口：“还有一点就是，这次我和袖招前来也是微服私访，并没有通知任何人，听城门口卫兵所言，将军本来也是要外出巡查到傍晚，为何现在就回来了？”

“臣在城外，见一白鹿，书有言‘得一白鹿，如见祥瑞’，臣方知城中应有贵人来，这才抓紧赶回。”

林小暖：？？？

这是迷信！要不得啊云霄上将军。

林小暖很想立即跟对方科普一下白鹿只是普通的鹿得了什么白化病，只是考虑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李袖招又是燕国迷信之始，况且自家大人手上还真的捏着道法能呼风唤雨，遂作罢，只当对方碰了个巧。

“行吧，我和袖招准备前往城中心的院子转转，刚好你就赶回来了。”

林小暖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终于赶过来的一队士兵，接着道：“接下来准备怎么做？你是准备返回去将刚刚的巡查继续走完还是找一位副官先代着，跟我和袖招一起去城中心议事厅？”

看云霄似乎在想什么，林小暖倒也很大度地挥挥手，已经做好了继续和李袖招一起在城市里瞎转悠的打算：“其实不用着急跟着我们，我和袖招这次前来就是为了视察整个西北境边关的情况的，至少要在这里呆上两三天的时间，所以你倒是不用着急，继续巡班也行，我和袖招就自己在这附近多走走，明天我们再一起讨论煤矿的问题......”

他的陛下又要和大司礼单独待在一起？

“陪同陛下，臣义不容辞。”云霄的话说的很坚决。

林小暖后面的打算全都被他这一句堵到肚子里。

“呃......好，那就先回城中心，听你汇报一下煤矿和金矿以及边防的情况。”林小暖无奈道。

云霄“满面笑容”指挥身后的副官带队继续巡查，而他带着林小暖往城中心去。

燕国通行的是不在燕都官员一月一汇报事务的制度，远在边境不便于往返时就是一季度一汇报，距离上一次云霄进燕都述职的时间还没过多久，因此云霄要向林小暖说的事情并不多，不到中午就已经说完。

应林小暖的请求，她和李袖招还是在曾经住过的城中心小院住下。

中午在城主府内用过餐后，林小暖本打算下午的时候拉着李袖招去城里面溜几圈，却被云霄拦住，要带她视察矿场情况，为了维持自己“贤明君主”的人设，林小暖只能放弃自己的“游玩计划”以及和李袖招一起的“回忆之旅”，踏上前往各矿场巡视的路线。

矿场的情况其实还不错，因为已经和其他国家议定好了合作，这里也有来自各地的准备运送整理好的煤炭的他国人员，初见之时，林小暖也觉得很新奇。

只是等到她已经将主要区域走遍的时候，这位云霄将军似乎是怕林小暖看的不仔细，带着林小暖又开始深入矿场的每一个角落，他精力还极好，一直在同林小暖讲着此处的情况和具体的合作计划内容，一天下来，林小暖走到双腿发软居然还没逛完，脸上和这位上将军维持着说说笑笑，心中“泪流满面”。

一路上，她几番求助似的看向李袖招，想让自家英明神武的宿主大人想个办法赶紧让她摆脱这个“尽职尽责”的将军，可无奈李袖招每一次都点头示意心领神会，然后毫无表示......林小暖内心呕血。

到了晚宴的时候，她更是受到了这位边境城主的“热情招待”，手里被人塞进去一块玉佩作为礼物不说，也不知道对方是有意还是无心，满桌的菜都是鱼。

如果只是李袖招和她还好，她还能让李袖招帮忙挑刺，但是有这位将军坐在身边......林小暖只能选择自己动手慢慢挑着吃。

她走了一天，本来又饿又累食欲大振，愣是被一桌烧鱼劝退，动了几筷子就在挑刺中放弃挣扎，连声称“胃口不好”、“今日劳累”就拉着李袖招赶紧跑回住处，关门上锁。

身后跟着林小暖准备进门的侍卫们大眼瞪小眼，最终决定守在小院的大门外。

“呼！终于，这个世界，终于清净了qwq！”

林小暖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大厅门前的台阶上，背靠着石柱，手里握着珍贵的玉佩“礼物”，两腿儿一蹬，一脸“生无可恋”。

李袖招轻笑一声也在她身边台阶坐下，今晚月光很亮，银辉落在他身上，干净又洒脱。

林小暖看着身边的人，内心......忿忿不平。

同样是坐台阶，怎么她一坐就是葛优瘫，人袖招一坐就是风流倜傥？

还有，走了一天为什么她这么累，袖招还跟个没事人一样还能嘲笑她笑出声？

而且今天是怎么回事？就算是一个极为蹩脚的理由她都能以此为借口脱身吧？为什么就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还有没有王法了？有没有天理了？

她抬起那只空出来的手，用尽全力拉着人的袖子摇来摇去，“咬牙切齿”道：“袖招，你今天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不帮我？啊你是不是诚心想让我跑断腿啊，我跑断腿你还上哪儿找个活蹦乱跳的系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