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家族
作者:追你到太极桥 | 分类:其他 | 字数:29.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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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心迷宫(2)
其实我很少逃课的,只是这次我明知道自己已经晚点了,从路上无迹可寻的同龄人的踪影就知道,索性,有意放慢了自己的脚步,怀揣着一种背叛学习的胆战心惊的刺激。
路上,快到校门口的地方,有一家在办丧事,正堂屋里,四个道士先生围着棺材跳进跳出,正念经超度,又让直系亲属跪于灵前,做法送亡灵前往极乐之国。而西北角的偏房,也请了四位民间“音乐人”围炉合奏,虽然我未见其人,但耳道里早已听过了他们“四重奏”的曲子:唢呐、鼓儿、磬儿、镲儿一齐响,交织起全堂水陆的道场,“咿呀呀呀呀咿咿呀咿呀呀咿呀呀呀呀呀呀呀——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嗤咚嗤咚,咚嗤咚嗤咚咚嗤,咚咚咚,嗤嗤嗤——”
我一度觉得这些乐声有点快活的调子在里边,可我爹说过,请闹台就是为了闹热的,鼓盆而歌,驱散悲伤的气氛,让逝者安息,让活人安生,死人既入土为安,后人要自爱自重。
被语文老师训完的我糊里糊涂地上完第二节课,跟着做眼保健操,这个时候外面的丧礼闹台合奏又开始响起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去瞄,一群人抬着棺材正往松柏密集的上坡送。可惜山道湿滑,人手不足,有人胶鞋后跟被后人踩掉,只好趿着,一脚未踏稳,就让肩上着力点失去了平衡,那副棺材竟然掉在地上,骨碌碌直往下梭。
躺在里边的墓主人肯定也没少吃苦,在方盒子里四处碰壁。
我就是这样惊醒过来的,像是在梦里不知身是客,一脚踏空,冷不丁抖了个寒颤,惊醒了,我的脚碰到了一堆陪着我的东西,方方的,有棱有角。
于是乎,我拼命往脚那头挪了挪,用脚后跟、脚尖和脚背把东西勾过来,翻了翻,竟然是几本书,我以前爱看小说,我爹也知道,该不会是我已经死了,这些是我的陪葬品吧?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恶寒,那我爹娘对我也忒好了点罢?狗*的,他奶*的,他大爷的,孔子还不想死,孔子风华正茂,孔子年少轻狂,孔子一腔热血还要洒在正道之上,人生越往后走,越有遗憾,可是目前我最大的遗憾,当像葛小伦所说:追十个校花儿。
我抄起书卷就往棺材板上拍,左边拍完右边拍,上边难拍,也尽力碰撞了十几下,拿额头去顶,这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点力气,我的鼻子已经遭堵住,只剩气若游丝,手中的书本在挥出最后一下之后,跌落怀里。
抱着陪葬品在怀里,我走得安详。
③
天干寺马鞍山。
积雪三寸,天气晴朗。
“咿呀呀呀呀咿咿呀咿呀呀咿呀呀呀呀呀呀呀——咚咚”,送丧的队伍正在上山,四个唢呐手依然吹得无比欢快。
四个抬棺人跟着家属开出一条毛乎乎的雪道,吾妹陈一念端着盆子伴在我爹旁边,我爹就从里面抓出纸钱扬天抛洒,他手上的纹路和他脸上的沟壑一般年迈,他的眼泪浸于皱纹,不闻一字。
他俩先爬上坡顶,回身等候,陈一念耳朵机灵,突然喊道:“爹,是不是有什么响声?”
“嗯?”老爹略偏了偏头部,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好像是棺材里,有某种声音。”
她这么一说,几个抬棺的人都停了下来,后面跟着的所有人,包括我娘,都顿了下来。
前面抬杠的一个是我叔叔,一个是我大表哥,哥说:“我也听到了!”
后面两个也是村里的伯父一辈的儿子,二三十岁,正值壮年,一个道:“我靠,不会吧,这么邪门儿?点儿这么背?!”
“你听到没?”
另外一个歪头:“我耳背。”
相安无事,唢呐停了又响,大家抬着我和棺又继续爬坡,只要再往上四五米,就是平地了,大概我家里人都知道我喜欢登临高岗地势平展的地方,如果放我出来,说不定我会夸一句此地甚好什么的,但是此刻坡度达到了最大,我怀里的那几本书顺势滑去,砸到脚那头的挡板,“当”的一声,沉闷入耳。
那个耳背的小伙子当场就扬起了头,眼睛瞪得比牛眼都大。不只是他,站在两侧帮扶的几个村人都听到了。
“我日嘞,晦气!”旁边那个年轻人不由皱起眉梢。
“我真的听到了,爹,我这几天耳朵特别敏感,好像在堂屋里摆着的时候,就有这种异响?”
老爹直勾勾地盯着妹的眼睛,我妹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你说我哥他不会还活着吧?啊??”
“停!停停停!停车,”他明显口误了,“停棺!再看一眼,人命关天!”
队伍本来就再次滞塞,几个抬棺人心里都受了惊吓,听到家属的吩咐,有两个心急的,当场就把棺材从肩上卸下来。可是似乎大家都快忘了,先头队伍还站在仰角的雪坡上。
这一松劲不要紧,合力削去,留下几个办事忠诚的人再也抓不住,躲闪不迭的,有几号人被剐了腿,有几号人被砸了脚背,又有几号苦命人被棺木带起转了两圈。棺木一搭在地上,就梭梭地往下滑,无人敢拦,后边跟着的几十号人作鸟兽散,我娘眼睁睁口呆呆地看着儿子的棺材从她脚边冲出,像一块巨大的橡皮擦,把足迹擦得干干净净,棺尖还紧紧抱着道师先生的一个弟子,像是一个抱着橡皮的小人儿,估计一辈子没见过这种荒唐画面。那棺材行至险要处,还不满足,一个翻滚滚侧身下坎,七颠八转终于在山脚下平坦大道处消停下来。
我和整副棺材还有里面的陪葬品并不能算是一个整体,特别是在后半部分运动过程中,我被前后左右的木板碰撞,磕得焦头烂额,我又被那几卷不知名的书来回拍打,现在还有两册硌在我的后背下,尖锐的疼痛感如锥处囊中,脱颖而出,使我翻身艰难。
可我不得不说,我是被他们再次撞醒了。
空气中有种致命的甜,在损害我的嗅觉器官。
甜中又带着点腥味,润着我干裂的嘴唇。
悬棺浮于虚空,我又悬浮棺中,书册四离八散,如众星拱月一般把我围在中央,众人揭棺而起的那一刻,如同在这一片混沌宇宙之中塞进了一个炽烈燃烧的红太阳,我的一双眼皮被照得通亮透明,并且浑身灼热。我右眼紧闭,左眼打开一丝丝缝隙,瞅见那一整圈好奇打量着我的人。我只瞅了一眼,简直受不了,密密麻麻的人头往我的视网膜上贴得没有丁点空缺,盯得我强忍不适流下眼睛水。我还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我的鼻血斗折蛇行,刚好留到我的嘴角。
于是乎我端直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