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慕参叱责凌商的时候，凌商满脑子想的都是因果报应。

他对莫筠说过的恶毒的话，造成的伤害，都经由眼前这人加倍地反扑回了自己身上。

最害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不是这家伙对自己愈发浓烈的恨意，而是他当着自己的面，将自己的一厢情愿贬得一文不值。

凌商没有想过要这家伙给自己什么回应。

也不是从未期待过，只是那份期待早就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后来也就忘了，自己到底不过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俗人。

可即便如此，夜慕参还是把他封锁的心硬生生打开，把他深埋的心意血淋淋挖了出来，暴『露』在冷森森的冰天雪地，恶狠狠地践踏成碎泥……

原来沉默的喜欢也是一种原罪么？

凌商愣愣听着夜慕参的数落，心想，自己果然是坏透了。

夜慕参将自己满肚子的怨气都发泄过了，却不见凌商反驳半句。

他只安静地垂着头，黑暗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声。

像个死人。

夜慕参不愿去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和凌商之间，谁欠谁早已说不清了，不是么？

若不是因为凌商，长公主就不会被冠上叛国欺君之罪，他也不必受那六年的牢狱之灾，更不会沦落为一度被全天下人冷眼相看的废皇子……

真要一件件往事清算起来，二人的冤孽，怕是在投胎前就注定了。

乌云罩月，视线所及比先前更加晦暗。

夜慕参摞下一句“我去找小筠”就转身欲走。

凌商在原地呆滞了片刻，便回头披上外袍套上短靴，跟了上去。

并不算宽敞的巷道上，只有凌商一户人家，只有他门前两盏阴诡的白纸灯笼。

弥漫在心头的黑暗好像延伸到了现实世界。

凌商有些分不清，自己此时究竟是活生生的人，还是一缕徘徊人间的幽魂。

他连舍门都没有关上，便朝乾清寺的方向去了。

其实他压根无从得知，夜慕参究竟去了哪里。

但是，应该是那个方向，不会有错吧。

那人的身上流着和自己一样的血，凌商怎么会不明了他的每一个心思，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每一个决定呢？

……

明月被乌云挡去大半。

远远看去，紫竹林内竹影曳曳，似有无数魑魅魍魉在吊唁着人间的苦厄别离。

缓缓靠近，又见林深处一团清浅荧光。

凌商轻盈的身影翩然掠过层层竹木，碎叶如惊鸿飘落。

看见眼前的人，有些提不上气。

上百只萤火虫绕在地上一人身旁。

花夭蜷曲着身体，不省人事地卧倒在地。

她身侧跪着一人，萤火点点落在他雪白长发上，将他的背影缀得愈发冷清。

夜慕参全然没有察觉凌商的靠近，只在花夭身旁跪着。

他看见了花夭衣衫上的血迹，不知所措。

甚至连探一探她的脉搏都不敢。

主人神圣庄严，他不敢玷污。

凌商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再这么无动于衷，她真的会死。”

他的声音好像与黑夜融为一体，瞬时便将周围的萤虫吸引过去。

反倒是夜慕参吓了一跳，随即懊恼地皱起眉。

在他心里，凌商连看到主人真容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