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贵妻
作者:海的挽留 | 分类:古言 | 字数:64.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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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桓澈转首道:“你觉着呢?”
顾云容将糖瓜塞到他手里:“我觉着你此举有些反常。”
桓澈不肯自己吃, 示意顾云容喂他, 但顾云容自己手里还拿了半个,对他的要求视若不见。
他只好在她身旁坐下,慢慢吃起糖瓜:“我是帮你还人情, 省得你总觉得欠了他的。”
顾云容拍拍手上的芝麻屑,岔题问他觉得这灶糖味道如何。
“太甜了,”他拿起吃剩一半的糖瓜看了看内里的蜂窝状空隙, “而且粘牙, 一会儿吃罢, 我还要漱漱口。”
顾云容想起, 他是不爱吃甜食的, 他有时看她早晚都喝甜汤, 还不无好奇地问她甜食难道真有那么好吃。
甜食吃多了确实不太好, 顾云容觉得她在饮食上头好像是应当自制一些,向他学习。
桓澈吃罢,当真转去漱了口, 又跟她打了声招呼就出门去了。
顾云容原本确实也没有出门的打算, 但忽然想起梁娴昨日给她下帖子, 让她到梁家的庄子上耍,而她已经应了人家。
梁娴已经随其兄长回了歙县。自她来徽州之后, 梁娴时常登门来寻她说话,还定要还她当初赠与的五十两银子, 只是被她再三拒了。跟她重新混熟之后, 梁娴一再邀她过府一叙, 但思及先前顾家跟梁家闹的那一出,她觉着见到梁家旁的人怕会尴尬,就迟迟未应,梁娴遂转而请她往庄子上去,说庄上的梅花开了,可喜的是前日还下了一场雪,玉雪莹白里红梅星缀,极是悦目。
顾云容想着回京之后又不能随意出来,这就应了下来。
她打选衣饰,收拾妥帖,带上两个丫鬟并几个护卫出了门。
一路上炮竹声此起彼伏,街巷之间亲友互候,顽童嬉戏,商贩叫卖,人声嘈乱,热闹祥和。
众人似已逐渐从战事的惶遽中缓了过来。
顾云容早在腊月初就感受到了年气。而回到南方后,最亲切的大约要属冬日的那股子湿冷了,还是跟从前一样,冷到骨子里。
她见着梁娴时,她塞了一段梅枝给她,又嬉笑着凑到她耳畔小声道:“一会儿咱们去一趟城东好不好?姐姐帮我选几样脂粉。我家中没有姐妹,母亲的眼光又跟我凑不到一处去。”
顾云容想到年后就要返京,想买些南货屯着带回去,便笑着应了。
桓澈出来后,一径出城。
如今的宗家貌似荒宅一样,但实则周遭时刻有军牢守着。只是日常隐在暗处,不易被人觉察而已。
这是他的交代。当年他奉命擒拿宗承,但因着对方的奸狡顽固,迟迟未能得手,这便四处撒网。只是后来事情有变,宗承也回了倭国,他未下令解禁,知县不敢擅自撤了那些盯梢的人。故而,宗承若想神鬼不觉地回去,必须借他之力。
不过这干人这般兢兢业业地守着,恐怕也是存着侥幸立功的心思,毕竟擒拿倭王可是天大的功劳。
他抵达城外五里处的林缘时,已经有一辆马车候着了。
车帘掀起,下来一人。
他对着来人打量几眼,淡声道:“真敢来,不知是不是个假的。”
宗承笑道:“还别说,我先前还真想使个假的过来,但转念想想,我已经四五年未得与阿母谋面了,今次难得殿下开了口,我自当趁机回去看看她老人家。”
桓澈瞥了眼他身后的随从。
他先前跟宗承说过,随从最多只能带五六十,而且只能在城外候着,他必须独身一个随他入城。
宗承还当真守信,轻车简从,侍从手里还都未执兵刃。
桓澈挥手,示意拏云领着宗承去后面那辆他乘的马车里。
宗承才要迈步,就被宁安拦住。
“大人三思,”宁安压低声音急道,“衡王怕是不怀好意,倘这是个圈套……”
宗承挥手:“我意已决,不必多言。”言罢,随桓澈车驾入城而去。
宁安望着渐行渐远的一队人马,回头朝众人一摆手,嗓音低沉:“开始吧。”
宗承在桓澈的眼皮子底下易了容,将五官幻化得平平无奇,手法迅捷。他虽一路低着头安静地收拾着他那些药水工具,但依旧无法收敛身上那股狷狂迫人的气势。桓澈阅人无数,即便不认得这个人,也知其定不简单。
当初顾云容看到与宗承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宗石,他就万分笃定那个不是宗承,叱咤风云的倭王不可能是那副模样。
宗石虽跟随宗承多年,又极力想效法其叔父,但终归难望项背。
不过宗承再是厉害,终究也只限于海上与海外,国土之内,无甚立足之地。
桓澈轻嗤一声,靠回靠背上,睨着他道:“你路上不买些灶糖带给令堂么?”
“殿下缘何忽提此事?”
“我来前,容容给了我个糖瓜,我说我不爱吃甜口,她不依,撒着娇非要我尝尝,末了亲手喂我吃了,”桓澈说这番话时脸不红心不跳,“那糖瓜口感寻常得很,又甜又粘牙,但因是她喂的,我觉着倒还能入口。”
第八十三章
宗承的目光在桓澈面上打了个转,笑了一笑,没有开言。
桓澈问他笑甚,他慢慢道:“倘若当真是云容亲手喂殿下吃的灶糖,殿下今日出门时想来心绪极佳,但我瞧着,殿下适才与我碰面时,阴云满面。我猜度,云容非但没有喂殿下吃灶糖,还问起了我的事,惹得殿下想起便觉心下不豫。殿下为消心头之气,这才说了适才那番话,不知我所言可对?”
桓澈冷声笑道:“你这张狂的性子当真是改不了了,无论何时都不知收敛,也不怕给自己招祸。”
宗承容色疏淡:“我的祸原也不多这一桩。”
不知是否近乡情更怯,入城之后,瞧见两侧陌生又熟悉的商铺市坊,他竟无意识地攥起了手。
他儿时经常光顾的老字号茶肆与熟食铺子有些仍在,但有些已经换成了绸缎庄与米面行。
街道似乎拓宽了些,几排民居也修葺翻新了,但记忆里陈迹斑斑的旧墙和矮屋还是挥之不去,虽则模样早已模糊在远去的时光里。
到了宗家所在的街巷,车马渐缓。
巷口的老树矗立依旧,劲干虬枝,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宗承下了马车之后,在原地僵立了少顷。
十几年了,他已经十几年未曾回过这座祖宅了。
光阴荏苒,眨眼间沧海桑田。
王质烂柯,仿佛也不过倏忽之间。
人生在世,又有几个十数年。
他也不知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境叩动门扉、跨入门槛的。
他好似一个陌生的访客一般立在厅内,等田嬷嬷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搀扶出来,他嘴唇翕动,发觉自己竟是喉咙如堵,发不出声来。
孔氏抬头上下端量他一番,面色淡漠:“不知阁下登门,有何贵干?”
顾云容与梁娴在庄上盘桓了半个时辰,就领着她回了城。
两人在东城采买罢,预备折返时,忽见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待到停下,梁娴看到从上头下来的人,惊呼道:“哥哥怎来了?”
梁峻板着脸道:“越发不像话了,节里跑得不见人影!母亲让我来抓你回……”梁峻的话在瞧见顾云容的刹那,戛然而止。
梁娴心虚,低下头。
她是之前在街上偶遇顾云容才知她回了歙县的,但她见顾云容对先前两家之事多有顾虑,便没跟家中人说,每回来找顾云容都是编了由头溜出来的。
梁娴小声问兄长如何知晓她在此处的,梁峻道:“你惯去的就那么几个地儿,不在彼便在此。”
他这话是对梁娴说的,眼睛却是看着顾云容。他跟顾云容鞠腰打恭,再三表示自家妹子给她添了麻烦,愧怍得很。
梁峻看自家妹子总往顾云容身边躲,忽然道:“你不想回去也成,但你在外面待着也要办些正事——咱们欠王妃的人情是一定要还的,你陪着王妃往咱们庄子坐坐,我安排人手去准备肴馔,顺道归还王妃当初接济的银钱。”
梁娴上前跟梁峻嘀咕了几句,梁峻看了看顾云容,思量着道:“既是如此,那不如请王妃尝尝我从休宁带来的土产,我命人取来拿与王妃。”
顾云容有些尴尬,但梁峻主意已定,她几推不下,只好道:“那这些土产就当还了人情,银钱不必还了。”
其实她当时出手时想的就是还梁峻当年的人情,眼下算是两讫了,哪来那么些人情债要还。
梁峻请顾云容在马车里稍候片刻,他着人回去取东西。
顾云容待要入马车时,忽听周遭人群一阵绎骚,紧跟着,惊呼迭起,四散奔逃。
顾云容拉住一个急于奔命的妇人,问她跑甚。
那妇人惊恐后望:“听闻倭王回来了,不知是否要领着倭寇劫掠同乡!”
顾云容一怔,宗承应当是易容改装潜入城来的,难道身份暴露了?
还是说……桓澈当真设了个局,眼下打算瓮中捉鳖?
人群惊慌四散,原本祥和宁静的街道登时鼎沸,几引踩踏。
梁峻一面挡在顾云容前面,一面拦住惊慌失措的路人询问更多。
梁娴匆忙之间也往顾云容马车里挤,顾云容顺手把她拉了进去,命车夫作速回府。梁峻也飞快上了自家马车,跟在顾云容的马车之后。
一路磕磕绊绊回了徐家。
顾云容下马车后,往纷乱的巷口望了望。
据梁峻方才得来的路人口述来看,桓澈已经调兵围拢了宗家,卯着劲等着捉拿宗承。
由此看来,她先前的猜度确实不错。
她依稀记得,当年皇帝命桓澈擒拿宗承时,她就好奇过两人之间的角逐,看谁能贼得过谁。
只是她不太明白,她能想到的事,宗承肯定更能想到,既然如此,他今日为何还要依约前来呢?
她如今才发现梁峻也跟了过来。她本想将梁娴交给他,让他们兄妹赶紧归家去,但梁峻却提出来都来了,要去拜见徐山,顺道等外面的骚乱平息再行回去。
梁娴仰头看了看兄长。兄长这两年变了不少,没那么傲气了,也越发会来事了。如今顾云容成了王妃,徐家今非昔比,兄长约莫也是想化解两家先前的不豫。
第八十三章
多条路总是好的。
梁娴跟着兄长去徐山跟前打了个照面,就转去寻顾云容。
路上遇见徐婉月,她行了礼就越过去了。
徐婉月回头看了眼梁娴。
她一早就认得梁家这个姑娘,只是梁娴跟她无甚交情,只是一心与顾云容交好。
徐婉月忽然发觉,她的人缘和运道好像都不太好。梁峻从前被顾云容那张脸所迷,梁娴也跟着巴结顾云容。如今顾云容嫁入皇室,这兄妹两个竟然又巴了上来。
徐婉月咬牙切齿。
顾云容有貌有势,她有什么?
掌灯时分,外间动乱逐渐平息,但官府已下令全城戒严,搜捕倭王。
既是搜捕,说明人没抓到。
梁家兄妹暂且无法回去,徐山是个厚道人,不好赶人,为二人安排了暂歇之处,让其将就一晚。
晚夕,顾云容等到起更也没瞧见桓澈回来。
她闲来无聊,将梁娴叫来与她打双陆。梁娴小小年纪,却是打的一手好双陆,顾云容棋逢对手,专心致志在棋枰前与梁娴鏖战两局,竟然全输了。
她不服,待要再开第三局,桓澈的声音透耳传来。
“我不在,你倒过得悠哉。”
梁娴循声望去,一惊之下,手中骰盅掉落在地。
这不是她当年在郊外遇见的那个生得神仙也似的小哥哥么?只是眼下小哥哥变成了大哥哥。
桓澈早忘了梁娴是谁,只以为是顾云容在歙县的故旧好友,谁知不多时,丫鬟来报说梁公子来催促梁姑娘回去安置。
他皱了一下眉,问了梁公子是哪个,脑中蹦出一张模糊的脸来,终于想起了当年的一连串事情,登时沉了脸,转向顾云容,忍了半晌,憋出一句“回头跟你算账”,折身出去。
他出去驱赶梁峻时,得知了今日始末,警告他几句,却不意梁峻认出了他,随即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他一眼,又别开眼。
桓澈也不怕梁峻想到当年之事是他做的手脚,横竖他又不能将他如何。
如今戒严,但他还是赶走了梁峻兄妹两个,拨出一个护卫随行,给两人开道。
回屋之后,他就拉了顾云容道:“我不是不让你出门么?”
顾云容道:“我以为你只是想让我在家中好生待着等你回来而已。”
她问他宗承既是只身前来,为何会抓他不住,桓澈沉容道:“此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那厮狡诈得很。”
除夕夜,顾云容早早泛起了困意,桓澈跟徐山等人在前头吃酒行令,本要回去陪她,但顾云容捎话说不必。
两人此番低调得很,只当是寻常夫妻回来省亲。席间,桓澈令众人莫要拘束。
后头酒过三巡,慢慢放开,桓澈被劝了不少酒。他本是不爱饮酒的,但他十分感激徐家对顾云容的照拂,倒是给了面子,悉数饮下。
桓澈海量得很,徐家几个爷们儿都喝得东倒西歪的,他却仍旧清醒,只是面上浮着些许酒晕。
徐固的儿子徐通摇晃着站起来,还要给桓澈敬酒。桓澈只好装醉推拒。
徐山看一众人等醉得差不多了,唤来小厮,叫扶着人各自回房歇着去。
徐通却是甩开小厮的手,踉跄着抓住桓澈的手臂,嚷着要再饮三大白。
桓澈已知顾云容不喜徐婉月,也不想跟徐通多言,但看在亲戚的份上,也没落徐通的面子。
谁知徐通竟是越发来劲,嬉笑着要桓澈一道往后花园的观景亭去,他要给桓澈看看他醉后挥翰。
徐山儿孙孝顺,这些年又积了些产业,将宅院翻葺了一番,还在后面添了个小花园。
桓澈起先不应,后头徐通借着酒劲儿缠得越发狠了,他看他一眼,竟是应了下来。
徐婉月立在自家卧房窗前,听杏儿小声禀了几句,喜道:“殿下当真被哥哥引到花园去了?”
杏儿点头,又忐忑道:“姑娘,我看这事太过冒险,要不还是……”
徐婉月横她一眼:“你懂甚!我一早打听了,殿下只是在此小住,年后就要回京,此刻不出手,难道等人要走了再急?”
杏儿胆怯道:“可此事倘被老太爷知晓了……”莫说老太爷,怕是太太那里都通不过。
徐婉月往后花园的方向张了张:“等事成了,知晓了又如何?我听说殿下身边除却表姐之外没旁的女人,我看未必就是因着对表姐多么上心,不过是现在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去,顺着她的意罢了。”
“你看那日,”徐婉月提起上月之事,双颊晕红,“我上去跟他搭话,他不仅接了茬儿,还径直甩了银子给我,若不是表姐后头回来了,指不定他就能多跟我说几句话儿。”
“我有一回偷听阿母跟张夫人排揎阿爹,说男人就是惯爱偷腥,那些个家中大妇管得严的,瞧着老实,其实给他搬个梯子就能越过墙头跟人勾搭,端看有无因利乘便的空当了。”
徐婉月说着话,嘴唇抿起。
她兄长也是赞同她的主意的。顾云容未曾孕子,皇帝又急抱金孙,若是她真能跟了殿下,回头一旦诞下王府长子……
那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好的前程等着她。
思及此,徐婉月嘴角微扬。
桓澈先前佯醉,后头也一直装着。他坐在亭内,看徐通在他面前挥毫写了两排行草,赞了几句,起身要走,却被徐通拦住。
徐通命人搬来两坛酒,嬉笑着说方才没喝尽兴,请他就着坛子将一坛子酒都干了。
桓澈乜斜着眼看了下那坛酒,却道方才喝得有些多,要去方便。
徐通忙命自己的小厮引他去东净。
须臾,小厮折返,在徐通耳畔道:“少爷,衡王约莫是酒劲儿上来了,走到半道,忽然踉跄不稳,落后竟趴在雪洞旁的石桌上睡着了。”
徐通灌下一碗醒酒汤,跟小厮确认了桓澈已经人事不省,轻笑一声:“我就说,他前头在席上喝了那么些酒,怎也没个动静,这会儿想是后劲儿上来了——快去扶殿下换个地方,这大冷天,怎能让殿下睡在石桌上。”
后花园东南隅有个小小的暖房,原先空置着,后改成了冬日摆放花草的消闲之处。暖房一侧,是几间客房。
小厮将桓澈扶到一间客房内,放到软榻上,就作速退了出去。
待房门阖上,桓澈即刻翻身坐起,眸中哪还有半分迷蒙混沌之色。
他迅速闪身出屋,身影隐在廊柱的阴影里。
不一时,拏云扛着个人疾步跃至。那人仿佛睡死过去,被他甩来甩去也毫无反应。
拏云入了方才桓澈进过的那间厢房,片刻即出。
桓澈对着房门看了一眼,冷笑森森。
不消片时,徐婉月至。
她精心妆扮了一番,外面虽则裹着披风,内里却穿着扣身衫子。
她装模作样在暖房前转了一圈,看看左右无人,便看定了一间厢房,径去推门。
桓澈悄无声息回房后,见顾云容已经睡醒了一觉,正坐在被窝里惬意翻书。
他上前一把抽掉她手中书卷:“别总半夜看品箫了,伤身。”
顾云容颊生薄红:“你胡说什么!我看的这本,两人连手都还没牵。”
“牵什么手,通常来说,写品箫的书里,都是直接上床办事。”
顾云容幽幽看他:“你好像知道得挺清楚……”
桓澈摸摸她脑袋:“良辰美景,想不想看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