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贵妻
作者:海的挽留 | 分类:古言 | 字数:64.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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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桓澈回宫之后, 顾云容问他梁王见他作甚。
桓澈道:“贼心不死, 挑拨离间。”
他见她目光不住在他身上打转,大略能猜到她在想甚,轻捏她脸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莫非你也觉着我不可能信任淮王?”
顾云容摇头:“也不是,就是觉得略有些意外。”
不要说梁王,就是寻常百姓怕都认为皇室无真情, 尤其是手足情义。她听说那日的刺杀一应证据都指向淮王时, 第一反应就是桓澈和淮王的交情可能走到头了。即便此事并非淮王所为, 桓澈心里可能也会留下疑种, 之后但凡遇上点风吹草动, 这颗种子就会迅速萌动破土, 最终长成盘根错节的虬枝巨株, 不可撼动。
这似乎是自古徂今许多帝王的必然心态,很难躲开。之所以道君王是孤家寡人,大致因此。
她原以为桓澈也不能免俗, 谁知他是当真愿意相信淮王, 这一点出乎梁王的意料, 也出乎她的意料。之前他与她说起他与淮王的计划时,她就暗暗心惊。
顾云容拍拍他:“没什么, 就是觉得太难得。没想到跟你关系最好的是淮王。”
“不然呢?除了六哥还有谁?”
顾云容正色道:“还有我,你们哥儿俩好得我都要吃醋了!”
在正式过堂之前, 贞元帝先提审了梁王。
贞元帝首先问了关于沈碧音产子之事。梁王听见问话, 神色先是扭曲了一下, 跟着阴郁道:“那贱人胡说八道,天晓得那孩子是哪里来的野种!”
贞元帝皱了下眉,问起当时他逃离荆襄前后的状况。
梁王耐着性子说了一说,末了阴狠道:“我那段时日根本没碰她,你们作速把那丧德败行的贱人和那野种处死,我竟不知那贱人还能弄出这许多事来!”
贞元帝笑道:“朕还以为,你会认下那孩子。”
梁王也算是了解父亲,瞧见父亲的辞色便约略知晓父亲的意思。
父亲应是藉由他听他提起沈碧音时的神情猜出了那孩子确实不是他的种,后头问这么一句,也不过是想确认一下。
他父亲知道他心怀怨恨,认为他说不得会将这野种认下来,以这种极端的法子来报复他们,毕竟将个野种当亲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是何其可笑的事。
但他终究是没这样做,他还做不来自己给自己扣上绿帽子这等事。而且,也并非他说是,他父亲就相信的。
贞元帝问起他的隐疾,梁王这回却是一口咬定自己已好,确认沈碧音那孩子不是自己的,不过是因着他那段时日未曾让她侍寝。
贞元帝不语,只是看着梁王笑。笑得梁王心里发憷,但他仍是竭力保持镇定。
他父亲的眼睛太毒了,任何细微的神情变化,都逃不过他的一双利眼。也正因如此,他此前在他父亲面前一向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懈怠,以至于他如今都不能确定他父亲究竟是何时疑上他的。
“方才听见朕提及此事,你的脸都白了。你的宝贝究竟有没有废,你自己心里有数。横竖废与不废,已经不打紧,一个将死之人就不必考量传宗接代之事了。”
贞元帝说出这番话时,面上淡漠无澜,看着梁王的目光,是全然的冷厉,没有痛心疾首,也没有惊涛狂怒。
梁王不得不承认,他父亲生来就适合做皇帝,他将朝臣、后妃、诸子皆玩弄于鼓掌之间,他永远洞若观火,永远杀伐果决。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郦氏母子面前却是另一副模样。他这辈子做过的所有出格之事,怕都是因着这母子两个。
他忽然想,若是今日成为阶下囚的人是桓澈,他是否还能这样冷静,是否还能眼也不眨地判下死罪。
他觉得答案都是否定的。若犯事的是桓澈,他父亲可能根本舍不得杀他。
梁王忽而愤恨,若是他有这份偏爱,何至于这般谨小慎微、殚精竭虑地去争?他父亲若偏私他,自会为他谋划!明知废长立幼是大忌,也要拐着弯将储位送到他面前来!
若是如此,他岂会落得如今这步田地!
梁王越想越觉何其不公,但他的满腔不忿,在对上贞元帝阴冷的目光后,登时便凝结如冰,直坠入他心底,如坠冰窟。
他倏地跪下,再三叩首,恳求他父亲能法外容情,饶他一命,即便幽禁他一生,他也认了。
他先前被淮王所伤,太子为免他失血过多殒命,这便派人来给他处理了伤口。但也只是胡乱上药包扎而已,且工夫太短,伤口未愈,如今下跪顿首,牵连伤口,缠绕成圈的绷带上登时洇出一片刺目猩红。
梁王叩头有声,不多时额上已渗出一片血色,与污泥灰土掺搅在一起,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贞元帝始终无动于衷。
“从你生出异心的那一日起,就要想到今日的下场,”贞元帝曼声道,“朕此前察觉雇凶杀朕之人便是你时,也曾心寒过。后来瞧见你让倭王捎带的那封信,也气得发颤。但朕随后见你越发狂谬,竟妄图借倭国之势续行谋逆,也就慢慢想开了,朕就当从没养过你这孽子。”
第一百一十五章
梁王不禁遍体生寒。他父亲说的这都是多久前的事了,所以他究竟是何时在他父亲面前暴露的?
贞元帝微微倾身,竟是一笑:“你煽动京军哗变时散播谣言说什么七哥儿阴私外贼、勾结倭王,其实阴私外贼的人是你才对。至若勾结倭王,你倒是想勾结,但争奈倭王瞧不上你。”
梁王突然抬头:“父皇莫不是跟倭王也有交易?”
贞元帝但笑不语。
贞元帝随后又命人押来沈碧音,与梁王对质一番,确认沈碧音的孩子确实不是梁王的。
原来,沈碧音当初跟随梁王抵达荆襄之后,因着梁王迟迟不碰她而暗急,曾在梁王潜逃之前,潜入梁王的卧房,本意是趁着梁王酒醉侍寝得子,但未遂。
后头梁王事败,沈碧音在双方混战中被一个地痞无赖污了身子,之后被于思贤俘虏回京,发现自己竟有了身孕。
适逢朝廷要集中处斩逆贼,沈碧音发现自己在斩立决之列,为求保命,情急之下就谎称自己怀着梁王的孩子。
沈碧音不谙刑律,不知梁王谋逆会否牵累其子,但她当时不过死马当活马医,权且一试。
后头皇帝着人查了查,确定她确乎伺候过梁王,便姑且将她留下。
因着沈碧音人在宫外,不知梁王被猫咬伤一段,满心以为她能靠着梁王酒醉那一晚蒙混过关,毕竟梁王当时喝得人事不省,两人有无云雨,梁王自家是不能确知的。因此沈碧音认为,即便此事捅到梁王跟前,也不会露馅儿,横竖日子上也不差几天。
沈碧音见皇帝迟迟没有处置他们母子的意思,认为皇帝这是当真将她的孩子当亲孙,顾念祖孙情分之下,说不定不仅能放他们一马,还能让他们日后衣食无忧。
沈碧音满以为自己能就此瞒天过海,谁知个中竟有这等曲折。
沈碧音被押来之后,没被贞元帝威吓几下,就将前因后果全招了,并痛哭流涕表示自己不过一个弱质女流,既无势借给梁王,又不能为梁王出谋划策,列她为从犯实在冤枉。她的孩子更是无辜,既然生父并非梁王,那就更不该死。
梁王阴鸷的目光一直死死钉在沈碧音身上,简直恨不能扯下她一块肉来。他虽没认下那孩子,但沈碧音毕竟也曾算是他的人,后头做出这么一出,他怎么想怎么觉着是给自己戴了绿帽。
贞元帝在一旁看戏半晌,慢慢对沈碧音道:“你究竟有无追随梁王之意,你自己心中最是清楚。至于你那奸生子,本就是因着你欺君罔上才会生下的,况且又被你拿来混淆血脉,你认为他还能活么?”
沈碧音面色一白。
“欺君本就是泼天大罪,况且又兼谋逆,两罪并罚,你自己想想后果。”
贞元帝言罢,未再看沈碧音,只着人将她押入牢中,让梁王等候过堂,便掣身而去。
梁王一案,虽因他本人不肯配合,审理多艰,但由于证据确凿,案子很快就走完了规程,贞元帝御笔亲批,梁王恶稔罪盈,万死犹轻,兹削其爵,除其封国,并判凌迟,龚行天罚,杀一儆百,以正乾坤。
沈碧音作为从犯,被判枭首示众。
至若沈碧音诞下的那个孩子,贞元帝亲眼瞧着内侍将其弄死,把尸体扔给下头人处理掉。
周学理自从跟在握雾手底下做事后,就一直勤学好问,握雾偶尔问起他流落倭国之后的境遇,他也会讲上一讲,还会教授他漂泊期间学来的一些傍身小技。
他听说梁王一案审结,又听握雾说沈碧音那个孩子被皇帝处死了,不解问:“陛下既是无论如何都要处置那孩子的,当初为何又要留下?”
握雾看他一眼,揣度道:“约莫当初是欲以此子为饵,诱梁王入彀,但无甚效用。兜来转去,便还是用了宗承这把刀。”
周学理点点头,又道:“宗大人虽是海寇出身,但后头也算是帮了不少大忙,倒不知陛下会如何发落。”
握雾道:“这个不好说。不过我听拏云说,殿下打算端午之后在城外其中一处皇庄设宴,引宗承过去一叙。”
周学理一顿:“是鸿门宴?”
握雾笑道:“这我哪里知道,殿下的心思猜不来。”
“这倒是。”周学理应和几句,渐渐将话头岔开。
端午节前一日,淮王邀桓澈去他府上吃酒。
等瞧见桓澈依约而来,淮王上前拉住弟弟,一径转去大厅。
盛馔齐备后,桓澈扫了眼面前的丰洁美肴,直道淮王太客气,他吃不下这许多。
淮王拍着他的肩背道:“瞧你这高高大大的,装什么小食量。你今日好容易拨冗来一趟,六哥自当好生招待。我还特特挑了端午前请你,怕你明日有约,顾不上理我。”
兄弟二人推杯换盏之际,淮王便不禁想起了那日西苑跑马一幕,与桓澈说起,桓澈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
他那日约淮王去西苑跑马,与他说了很多。
他开诚布公地将他先前查到的关于谋刺的一应证据都指向淮王的事说了,淮王气恨交加,转头就要走。
他当时拦住淮王,坦然道:“我若是当真认为六哥要杀我,今日就不会邀六哥过来。六哥见过跑到猜疑的凶手面前询问对方可是有心杀人么?这跟直接问卖果子的摊主果子好吃否有何区别。”
淮王哭笑不得。
“但我若说我半分疑心也未起,六哥怕也是不信的,这也不实际。”
淮王沉默半日,问他将他叫来到底作甚。
“不过是想就我查到的证据,问六哥几个问题。问完之后,我兴许会与六哥说一件正经事,六哥千万记得保密。”
之后,他与淮王把话说开,就讲了他的筹谋。他让淮王自出西苑之后就开始做戏,务必要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兄弟两个已经反目成仇,回王府后也不能松懈,李琇云那边也要瞒着。
一场大戏就此拉开帷幕,一演就是大半年,直到梁王及其部众落网。
淮王说着说着,忽然问桓澈,怎就能笃定他这个六哥没有异心,轻信旁人不是他的性子。
桓澈道:“六哥不是旁人,我的媳妇都是六哥帮我争到手的,我二人自小的情谊也不是虚的。”
淮王心里忽然大为触动。他虽知弟弟应当并非全因此就选择信任他的,但身处皇室,能得这几句推心置腹的话,已足以令他动容。
淮王眼眶微红,抹了把眼睛,继续与弟弟说笑。
他问起宗承之事,桓澈手中高脚葵花杯一顿:“宗承这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打算换个法子与他交涉。”
顾云容听说梁王被判了凌迟,觉得皇帝还真是下得去手。国朝之凌迟例该剐足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一日之内根本剐不完,一般是三五日才能剐足刀数。并且还有讲究,不能一下剐死,在剐足刀数之前,都要让犯人留一口气,甚至几百刀下去,寄监等待次日继续行刑时,还要让犯人能够进食粥饭。
“不仅要凌迟,凌迟刀数足后,还要锉尸枭首,悬市示众,”桓澈声音沉冷,“而且,锉尸枭首的主意还是我出的。”
顾云容一怔。
“父皇原本只打算按律凌迟,但我说这样还不够狠,不足以警醒世人,父皇便采纳了我的提议。”
锉尸即以刀斧分尸,枭首即砍下并悬挂头颅。
这基本是极刑中酷刑之极限。
她听说甄氏也要被处死,询问桓澈,能不能让她去牢里见见甄氏,她对于这个女人一直都十分好奇。
桓澈起先觉着她胡闹,后头经她一通软磨硬泡,终是顶不住,这便应了下来。
出宫的路上,顾云容问起桓澈是如何发觉梁王在说谎的。
“你怎知梁王就是那个当初谋划在杏林杀我的人?你说他的话有破绽,破绽是什么?是他的性子么?依照他的性子,不会因为一时贪花好色就手软?”顾云容思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个。
“不是,是有个地方说不通,站不住脚,”桓澈在她鼻尖上一点,“你仔细想想,当初杏林刺杀是何时?梁王初次见你又是何时?”
顾云容愣了下:“你是说,时间不对,杏林刺杀是在梁王初见我之前?”
“是的。杏林刺杀发生时,你尚未嫁给我。婚前你入宫不过三两次,其中跟那个倭国公主博弈那次,还是在杏林刺杀之后。而那才是你真正在诸王面前初次露面。”
“至于你因着借指尖血给沈家找来的那个钟道官设坛做法那次,你在沈碧梧母亲陈氏身侧坐着,且全程低着头,与诸王坐席又相隔甚远,我尚瞧你不清,梁王更不可能注意到你。”
“故而,何来因垂涎你的美色便不忍杀你之说?当时的你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名字而已,他根本未曾真正见过你。只是兴许因着时隔久远,对于当年之事,他自己也记不真切,这便随口扯了这个谎,还自认为合情合理。”
桓澈见顾云容愣怔着一时反应不过来,道:“至于他为何要扯谎,这得去问宗承当时是在怎样的情景下问话梁王的,以至于吓得梁王敢做不敢认。”
他说话之际,已到了北镇抚司衙门。他往外瞧了一眼,握住顾云容的手,轻声道:“地方到了,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