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楹称呼他为帝后，便是承认了谢胤是她的夫君。

谢胤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青筋暴露，他痛苦地摇了摇头。

这哪里是圣旨，这分明是遗诏啊！

女帝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不怒自威，屋外的阳光透了进来，洒在她的半张脸上，有一股说不出的美好。

可是这样一个美好的人，是一个死人！

谢胤的手缓缓从扶楹的衣角往上，直到摸到她的手。

他一脸脆弱地哀求榻上的人。

“阿楹，求你醒醒。”

太医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帝后大人，女帝她……她已经……请您节哀！”

剩下的太医见状乌泱泱跪了一地，朝谢胤磕头。

“还请帝后大人节哀！”

这喜事变丧事，不过一日，宫中就要由红转白，帝后摇身一变，就会成为新帝。

宫中之人不由人心惶惶。

他们岂会不知，大婚当日的动乱，就是帝后的人动的手脚。

他明明会是背负千古骂名的逆贼，偏偏因为一道遗诏成了名正言顺继承帝位的人！

谢胤怒气蔓延，将一旁的茶盏狠狠丢了过去。

他“嚯”地一下站了起来。

“救不了小皇帝，你们太医院便给她陪葬！”

苏老爹被谢胤的人丢到了垃圾堆旁边，就没人管他的死活了。

他一瘸一拐跑回来的路上看见了神医的踪影，当年，小青梅治病时，他也在，自然认得出神医。

只不过，苏老爹很疑惑，神医怎么会出现宫里这么拘束的地方。

但他始终记挂着闺女的安危，和神医说明了一下情况，就拖着他去找闺女。

神医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跟着苏老爹就走。

等好不容易挤到了殿里，苏老爹吆喝道：“让让，让让，别挤到我们家神医大人了哈。”

气势很足，成功让众人开出了一条道。

神医窥探到榻上扶楹的身影，心底忽然泛起了嗖嗖凉意。

他只看了一眼，就摆了摆手。“都死透了吗这不是？”

诸位太医：“……”

这人怎么这么敢说，就不怕项上人头不保么？

他们每一日都过着如履薄冰的生活，多年以来，医术不见涨，反而是胆子愈发的小。

“神医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救不了呢？”

谢胤听过他的名号，即便没有看见他的脸，也从他的行事风格中迅速认出了他。

神医上前摸了摸扶楹的脉，他胡须抖了抖，“哟，这哪个缺德玩意儿下的毒药，毒性都蔓延到五脏六腑了。我看你这匕首插的位置像是刻意留有余地，本来小皇帝没中毒也不会死，你这一刀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啊。”

谢胤僵住了身形，肉眼可见的悲伤在他的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所以，不能救了么？”

神医摇了摇头，仿佛是在看傻子。“都咽气这么久了，咱也不是大罗神仙哈。”

神医瞥了一眼谢胤眼眸上的白绫，忽然间顿住。

“就是你小子要换眼睛啊？”

谢胤的属下们就要拔刀相向，被他拦住。

谢胤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似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这种感觉颇是感觉，像是已经彻底失去了什么一般。

“小皇帝请求我给她的夫君换眼睛，看这架势，应该就是你了，三日后她便会将保存完整的眼睛送到我手上，到时我来为你医治。”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拳头一样重重地打击在谢胤的心脏上，又仿佛无形之中有一双大手撕扯着他的心脏，压得他沉重的喘不过气来。

原来，这些天来，她真的事事都在替他着想。

可是他在做什么？

他在给她的膳食中下毒，在筹谋日后该怎样一点点将自己在她身上栽的跟头都讨回来。

谢胤身上似乎有些许光熄灭，他周身萦绕的光芒一下黯淡了下来。

像是曾经绽放的所有美好，都只为一人。

谢胤压抑着自己心里的痛苦，他命令所有人离开殿中。

他怕克制不住自己做出让人惧怕的事。

或许是曾经滔天的恨意，模糊了他对小皇帝所有的爱意。

可是，他对她的爱过于偏执，从未问过她是否真的想要，那时逾越的不过是男女之间的距离。

如今却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他缓缓抱起扶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口。

“阿楹，你若是死了，我便是做了皇帝，又有何意义？”

一切语言都来的太迟，他深知其中的苍白无力，可扶楹听不见，她才说得出口。

苏老爹没有走，他实在是担心自己的闺女。

活着受罪就算了，死了就得体面。

他没有想到，闺女过得日子这么凄惨，果然，她之前的那些快乐都是装出来迷惑自己的。

“我闺女说了，她要火化，你这么抓着她不放，只会让她过得更不好，赶紧撒手！”

他知道谢胤生性冷酷，眼睛里容不得沙子，若是有人冒犯到了他，那将会必死无疑。

但是苏老爹为了女儿，什么都可以做。

他不怕。

但是没想到，谢胤真的松开了手。

他明明是个瞎子，但是目光扫过来的时候，还是会让人感到害怕。

“岳父，明日一早，我便将阿楹归还你，让她再陪我一时吧。”

“我可不是你岳父！”苏老爹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

他可受不起一个杀了自己闺女的女婿！

谢胤却不是在和他商量，他轻轻一抬手，屋檐上便飞下数位高手，将苏老爹请出了房间。

他抱着扶楹走进了殿内的暗道之中。明明眼睛瞎了，步履却很稳，比一个正常人还要稳当。

这说明，他对这里很熟悉。

谢胤七拐八绕，终于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一脚踹开门，屋内有一冰棺。

谢胤将扶楹小心翼翼地放置其间，而后跪坐在一边，虔诚地牵住了扶楹的手。

他的声音低哑中带着疯狂。

“阿楹，你怎么会死呢？即便你死了，我也要你活过来。”

“这么美好的阿楹，怎么能火化呢？我会让你永永远远留在我的身边，再也不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