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已经醒过来了的小太监，被公公那古怪的笑容吓了一跳，公公说话的声音，充满了一种僵硬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自己面前坐着的事一具会说话的尸体一样。

小太监才这般想着，就看见面前的公公伸出双手朝他抓了过来：“我的药呢，快给我我的药，我还想继续活下去。”

那公公伸出的双手骨瘦如柴，身上的皮肤如同干枯的树皮一般紧紧的贴在骨头上，手上的指甲细长细长的，翻着青灰色，透着一股浓重的死气。

小太监一脸惊恐的往后仰了仰身子，避开那双抓向自己的手，和那口中透出来的腐败气息。面前的这个人绝对不是自己的师父，那他又是谁，他又把师父藏到哪去了？

“你到底是谁？快点把我师父还给我。我数到三，你要是还不把我师父还给我的话，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就是你师父啊，你快看看我，不是你师父的话，我又是谁？”

尽管小太监的半个身子已经躲得远远的，那公公的身子却也紧紧的贴了上来，他的整张翻着青绿色的脸跟小太监脸贴脸的贴在一起，说话间嘴里的腐臭味道熏的小太监直欲呕吐。

他尖细的指尖捏住小太监的下巴，将他垂下去的头拉的仰了起来，逼着他的目光看向他。长长的指甲划的小太监的下颌生疼，他将紧闭的双眼睁开一条小缝，只往前看了一眼，就吓得惊声尖叫了起来。

他面前的那个人，虽然还是师父的样子。但是那面皮之下，他都能清楚的看到蛆虫在那青绿色的烂肉中进进出出。

随着一声尖叫，小太监才又从梦中醒了过来。他回过头看着坐在自己身边椅子上的师父，又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汗水，不禁出了一口长气。贴身的衣服全部被汗湿了，蔫巴巴的粘在身上，让小太监不禁皱眉扭了扭身子。

他看向身边一动不动的公公，伸出的手就在即将接触到他的时候，猛地停了下来。他生怕他的这一下伸过去，会被那梦中的那只手抓住，更害怕看见那样全身血肉都仿佛腐烂了的师父。

他的指尖轻轻的落到那狐狸毛的大氅上，大氅在火盆旁烤的时间不短，也带上了一丝温热的暖意。感受到直接细腻柔软的触感，小太监才松了口气，轻声的喊了一声师父。

公公已然保持着坐在那里的姿势，整个人一动不动的如同听不见小太监的喊声一样。小太监连忙从那软塌上翻身下来，三两步就绕到了公公的面前，颤抖着手将手指伸向他的鼻尖。

只在他的鼻尖位置停顿了几瞬的时间，他的手指颤抖的幅度就更加的剧烈起来。他收回手，颤颤巍巍的将手伸进怀里，掏了好几次才掏出之前的时候医师给他的那个锦盒。

将锦盒打开，慌张的抓起里面的药丸就朝着那桌子上已经放凉了的茶水扑了过去。他将那药丸用力的捏碎，扔进那茶碗里面，用手不停的晃着那茶碗以求那药丸融化的速度能更快一些。

一茶碗水，不一会就被他晃的只剩下了一小半。他颤颤巍巍的跑到公公的身前，将他已经有些僵硬的身子翻转过来，将那茶杯凑到了他的嘴边。

不论他把他的嘴掰开的多大，强行倒进去的药水都一滴不剩的从他那口中流了下来，沾湿了他身上的狐狸毛大氅。他用虎口捏住公公下巴的位置，将最后一口药朝着他的嘴里倒了下去，又胡乱的伸出双手捂住他的嘴就哭了出来。

“师父，我求求你，求求你把这个药吃下去吧。医师都说了，这可是救命的药啊。你怎么可以就不等等我，就……就那么……”去了两个字，小太监说不出口。他无力的跌坐在地板上，哭的就仿佛是个茫然无措的孩子。

随着他的动作，公公的身子一歪，从凳子上倒了下来。他连忙伸出双臂，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接住公公朝前栽倒下去的身体。他将公公抱在怀里，如同最开始初见的时候，公公抱着他的姿势一样。这时候，他才明显的感觉到公公原来都已经那么轻了。轻的靠着他他都感觉不到多少重量。

关着的窗子被风吹开，火盆里的火苗也被那寒风带的晃上几晃。小太监抱着太监，坐在地上看了半宿的雪花，在天亮了过后，才抬手合上了公公睁开的双眼。

“师父，你就放心去吧。承蒙你照顾这么多年，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等以后有机会啊，我就送你回故乡，了了您老人家的心愿。”

小太监起身，忙碌着换下公公身上的衣裳，将他一身穿的周周整整，才弯腰背着他将他背到里面的床上。房间里的火盆暖炉那些，都被他灭了个干干净净。

收拾好这一切，他才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又用外面的积雪将红肿的眼睛府外府外，才换上衣裳匆忙向着坤宁宫赶去。他们这些人啊，可没有那样的资格去伤春悲秋的。就连这样的生死大事，也由不得他们浪费时间去伤心。

就算师父他老人家之前一直行走在皇上面前，此次病死过后，皇上发个恩典，也才有资格被人抬出皇宫找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地方随手一埋。就连那碑文，都是没有的。等过个几年，又是一座长满荒草的无主孤坟。

是啊，他们这样的无根之人，就算想写个碑文，也是不知道该在那碑上写个什么名字。总不能就把这宫里的名字写在那碑上，就连死后也要带着那象征着不完整的名字去往轮回。

匆忙跑到坤宁宫的时候，宋锦书才刚刚醒了过来。他连忙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挤出一个笑脸才走到宋锦书的身边。宋锦书张开双臂，看他弯着腰围着他转来转去的帮他更衣，就在他低头给他腰间带上那玉佩的时候，宋锦书才笑了一声。

“你的这手法呀，也着实太生疏了一些，比不上你那师父。回头啊，你跟你那师父好好的学上一学这伺候人的本事，往后你跟在我的身边，总不能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小太监打结的手顿了顿，将已经打了一半的结全部解开，又反复试验了几次，才打出一个看的过去的绳结来。他将头垂的低低的，唯恐宋锦书看见他眼里的泪意：“奴才回头一定好好用心的学会这些，保管以后让皇上觉得顺心舒坦。”

宋锦书拢了拢袖子，说道：“这才像是公公教出来的人的样子嘛。一会回去了，你跟你那师父好生说说，既然累了也就好生歇歇吧。或者他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也能告诉朕，他伺候我们宋家人这一辈子也着实不易，朕啊就许他出宫颐养天年。”

听到宋锦书说的这些话，小太监只觉得心里揪心的疼。如果这话皇上是在昨日说出口的，那师父该是多高兴。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啊。

小太监的声音有点哽咽，让宋锦书有些疑惑的向他扫了一眼。又听见早朝的钟声响起，才没再细问下去。

宋锦书大踏步的走在前面，小太监揉了揉眼角深吸一口气连忙跟了上去。整个早朝的时间，他如同一具魂游天外的傀儡一般，看着朝上的人你来我往的与宋锦书争论着什么事，看着宋锦书扔掉手里的奏折对着众人勃然大怒。

很奇怪的，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就仿佛是聋了一样，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就只有看着那些人脸上的喜怒神色，犹如一个局外人一般隔岸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