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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皮师

作者:苏三 | 分类:其他 | 字数:30.6万

第45章 十里有红妆(四)

书名:画皮师 作者:苏三 字数:4118 更新时间:2024-11-25 23:37:14

陆家依水而筑,陆宝晋的父亲曾是一代有名画师,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是从未有过要考取功名的念头,在他十六岁时,便对陆宝晋的母亲一见钟情,两人婚后鹣鲽情深,但是陆宝晋的母亲二十三岁时因病去世。

陆父教导陆宝晋几位严苛,他不喜人考取功名,也不喜人咋呼热闹,我没见过这位陆家当家的陆老爷子,但是林林总总的‘听说’,给我一个极其不好的印象。

陆宝晋的父亲大约是严肃、不苟言笑、严苛的一个人。

下了马车跟着莹鹤先生一路朝陆家走,领路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侍女,梳着双丫髻,一身淡粉『色』的罗衫,笑的时候有两个梨涡。

她在前面引路,一路进去曲曲绕绕尽是些与烟乡很相似的亭台楼阁,实在是极其风雅,也极其难走。

鹅卵石铺的路并不好走,我跟着莹鹤先生身后,一路绕着郁郁葱葱的树往里面走,那侍女也不说话,走了半晌,太阳已经升至当空,但陆家的树都是上了年头的,遮天又蔽日。我也不觉得热,只是觉得无聊。

“陆家真雅致。”我同那侍女搭话。

侍女回头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轻声道:“第一次来的人都会像姐姐这么说。”

莹鹤先生侧头看着我,笑道:“一品桃花斋不雅致?”

我缩回了脑袋,点点头道:“都好,都好。”

莹鹤先生自从上次我表白过后,他一看我我便忍不住脸红,我跟着莹鹤先生又走了一会让,终于到了一个屋子前,两层楼隐在密密麻麻的枝叶后,午后的阳光一照,漆黑的牌匾闪过一抹光亮,上写着‘秋雁横水’四个字,四周的香火味道很重。

楼里很是安静,外面侍立着四个小厮并两个侍女,领路的侍女停在楼前,便由门边的侍女带着进去。

我跟着莹鹤先生一进去,才发觉里面黑的厉害,里面设着一个香案,供了菩萨和好多牌位。我一时也分不清这是陆家的祠堂还是佛堂,我正四处好奇的看着,猛地左侧边有人咳了一声,我吓了一跳,再仔细去看的时候却见那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一身玄『色』的衣裳,周身笼在黑暗里,四周阴森的气息完全散不去。我下意识抓住莹鹤先生的袖子,那人走过来,脸慢慢暴『露』在门边洒进来的阳光下。

他年岁大约在四十五岁上下,眼睛如同枯井,无欲无求看上去十分淡漠。衣着富贵却不低俗,眉眼之间能看得出一股才气,我大约能猜出来这是陆老爷子。

陆老爷子用手捂着嘴咳了两声,才沙哑着声音道:“来做什么?”

莹鹤先生淡淡一笑:“来贺喜陆大人高升。”

……

我亲眼看着陆老爷子拧起眉,脸『色』一下子黑了不少,双眼迸出火光。

这也太夸张了吧。

陆老爷子盯了莹鹤先生一会儿,见他风雨不动安如山,便放弃了,垂下头朝外面走着,轻声道:“他不在家,这个时辰应该在府衙。”

莹鹤先生跟着朝着外面走着,我连忙也跟着,这佛堂总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来这里想借一样东西。”莹鹤先生淡淡道。

出了楼,瞬间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下,我感觉整个人都好了不少。我看着前面走的陆老爷子突然停下脚步,他转头看着莹鹤先生,像是看着什么洪水猛兽,抿着嘴唇,半晌才道:“什么东西?”

“丹阴萧。”莹鹤先生轻声答道。

那又是个什么东西?

陆老爷子转头看着太阳,看了有一会儿,转头叹口气道:“一会儿给你送去。”说完陆老爷子就转身走了,莹鹤先生也没有要再追上去的意思,我便一直站在原地。

这陆老爷子为人确实有些奇怪,我大约能懂陆宝晋的难处了,他一心高升却碰到这么一个心如止水的爹。

往出走的时候,是一个小厮引路,莹鹤先生走在我身边,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那个丹阴萧是干什么的,看样子莹鹤先生来贺喜陆宝晋是个幌子,真的目的是来要这把萧。

出了陆家便直奔十里长风绿水亭,我跟莹鹤先生上了马车,见他闭目养神,自己便靠在一边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陆家。

马车走的很慢很稳,陆家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从我眼睛里消失。我心里一黯才放下帘子一转头却见莹鹤先生正看着我,我一怔。

莹鹤先生轻声道:“公子扶阳要这把丹阴萧,应该现在也只有他会用了。”我并不知道丹阴萧,也不了解公子扶阳,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接什么,只能傻兮兮笑了笑,莹鹤先生回了一笑。

马车走了有一会儿便到了庆尤寺下面,今天礼佛的人不多,到处都很安静,庆尤寺建在山上,长长的石阶一直从山下的绿竹林里蔓延到山中,有一个拿着扫帚的僧人在扫着石阶上的竹叶,见到马车停下,远远对着莹鹤先生行了一礼,莹鹤先生回了一礼。

我跟着莹鹤先生一路朝山上走,寂静的山道上只有我们两人,遥遥能听到寺里的钟声,一声浑厚一声低沉喑哑。莹鹤先生走在我身边,我偷偷看了他两眼,大着胆子抓着他的手,莹鹤先生没反应,过了一会儿我转头偷看莹鹤先生的时候却发现他正看着我。

我抓着他的手一时僵硬的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莹鹤先生只是笑了笑便转头安心朝山上走着。

我没话找话道:“柳小姐找的怎么样了啊?”

莹鹤先生答道:“还没有音信,不过快了。”

柳官特意来一趟丰阳城找莹鹤先生就是为了自己这个宝贝妹妹,可见柳嫣喜欢莹鹤先生喜欢到了多么人尽皆知的地步了。

“公子扶阳要丹阴萧做什么啊?”

莹鹤先生轻声道:“你似乎对公子扶阳很感兴趣?”

这回到我愣了,我想了想道:“没有啊。”我只是好奇而已。莹鹤先生没有再接话,我看着深入竹林的小道,一时有些黯然,轻声道:“先生还喜欢段小姐么?”

“怎么这么问?”

我耸耸肩实话实说:“段小姐很好,有容貌有家室,还有才华有手腕,什么都好。”重点是跟我是云泥之别。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才六岁。说话都结巴,最擅长弄脏自己的衣裳嚎啕大哭。”莹鹤先生轻轻一笑:“我还以为是师父捡回来的,后来才知道是段家的小姐。”

他竟是这么早便认识了段神玉。

“后来长大了些,不哭不闹,但是爱闯祸捣『乱』,每次都让别人背黑锅。”

……

这段小姐也是一个神一样的女子啊,『性』格算是古灵精怪。

“到她十六岁的时候,她出了一次山,再回来的时候就不笑了,总是皱眉,跟谁都不爱说话,只是命令,有的时候淡的像抹烟,有时候冷的像块冰。”莹鹤先生的口吻像是在说起一个老朋友,语气里夹杂着我从未见过的温和和情绪起伏。

是了,他还是喜欢段神玉。喜欢一个人是最藏不住的。爱说话的人突然沉默,不爱说话的人突然眉飞『色』舞,安静的人突然热闹,张扬的人突然温和,还有像莹鹤先生这样什么事都淡漠毫无情绪起伏的人,谈起段神玉时细微的欢喜和懊恼。

他不知道是因为他身处局中,而我不一样,我是局外人,我看的一清二楚。

我失神的跟着莹鹤先生往上走,我一个披了画皮的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能这样待在莹鹤先生身边,已经是我莫大的荣幸了,我一遍又一遍地说服着自己,然而心里还是酸楚的。

喜欢一个人不是一个好差事,因为你会变得贪心、自私、可怕。

“你跟她不一样,你开始的时候强装胆大,其实能看得出紧张。小心翼翼害怕犯错,但是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莹鹤先生的声音低低的。

我一怔,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我,我握紧了莹鹤先生的手,不满道:“还不是因为你冷着脸,换谁都会害怕的!”

“是么?”莹鹤先生轻轻一笑:“不过你当时的理由也是找的很好。我当时在想,这个姑娘真是胆大,后来才发现不是胆大,是聪明。”

我顿时心花怒放。

补一句,喜欢一个人也有好处,比如很容易开心,生活都是蘸了蜜的,就像我现在这个样子!

“先生你真的会娶我么?”我试探着道,从那天过后我跟莹鹤先生谁也说过这个话题。

莹鹤先生停下脚步看着我,他的眉眼间带着点点笑意:“为什么会不会呢?”

我伸手抓住他的袖子,心里乐开了花,又走了一会儿便到了庆尤寺,十里长风绿水亭就在庆尤寺后面的高山上建着。我跟莹鹤先生也没有去上香,径直朝着十里长风绿水亭走去,一路过去的时候,碰到不少佩戴着刀剑的小厮,应该都是公子扶阳的侍卫。

又走了一会儿,四周渐渐热闹了起来,好像有人在唱戏,我跟着莹鹤先生绕过去,也没人领路,怎么着全凭感觉。

绕了一会儿便看到了一个戏楼,里面正唱着戏,我跟着莹鹤先生进去挑了个位置坐下,楼里的人很多,人声鼎沸的。

戏台上唱的是当下最火的《缚华录》,白袍的翩翩公子才下台,上来的是一个水袖罗扇石榴裙的旦角。旦角唱的极好,我对听戏没多大兴趣,左顾右盼时突然看见了一个男子,很奇异的是,满堂人我却唯独看着他没移开眼睛,那男子微侧着头靠在枣木椅里听着戏。

大抵是我一直看着他,那男子终于将目光转向了我,他的头一侧,手一转一把绿萧横在雪白的脸与手肘间。

我从那玉箫上移开目光便看到了它的主人,眉眼之间微有倦意,居高位多年磨砺出的威严,墨黑的长发规矩地束了一半披了一半,唇角微微上扬眼睑惯『性』下垂,即使做出亲近温和的模样也使人不敢掉以轻心。他不是普通人。

我对上他的眼睛,迟疑了一下还是躲开了。

我不想待在这里,四周的人异常兴高采烈,看上去有一种莫名的虚假的感觉,我扶着椅子才动了一下,莹鹤先生立刻察觉了,转头道:“怎么了?”

“我出去透透风。”我低声道,见他伸手拂平衣摆要跟我一块去,我赶紧按住他的肩膀道:“我就在楼下,你别去了。”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我不想他跟我出去。

莹鹤先生笑道:“好。”

我转身就下楼了,出了戏楼外面正是天气大好,我一路四处张望着走,走了一会儿路过一个湖,湖面上开满了莲花,湖很大,眼底的莲花绵延地隐在雾深处。我失了一会儿神才转身就见一个男子正立在湖边的不远处,他穿一身大红『色』的暗影细花软绸衫,有感应似得转过身来,正是我刚才看见的那个男子。

我不由自主地迈着步子朝他走过去,他看着我轻轻一笑,年轻的眉眼间老成的样子。

我笑笑行了个礼道:“方才在戏台边就曾见到过公子,想不到在这儿又遇到了。”

他微微垂头,眼尾的眼睫一动转过身看着我,他笑笑我心里没来由一暖,湖边猛的掀起一阵暖风,荷花半倾衣裙『荡』漾间,他笑着低声道:“春风一顾,再下顾春,请小姐好。”而后适时地行个礼,我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根洞箫。

正心神大『乱』,他已直起身子笑道:“不知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春风一顾,在下顾春。顾春,顾春……

他不该叫顾春,这个名字太旖旎,配上他活脱脱是一剂温柔的毒『药』。我沉浸在他的名讳里竟没有听见他的问话,他又问了一遍我也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