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师
作者:苏三 | 分类:其他 | 字数:30.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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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是非有因果(五)
我怔愣一下:“不可能。”
花子黎和陆宝晋又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仇恨,他两甚至是一度引为知己的,怎么可能这样,而且我走的时候明明陆宝晋还好好的。
“你果然是丰阳城待的太久了,连一点网络消息的手段都不保留了。”公子扶阳叹口气。
我只觉好笑:“我说过了,我不打算掺和了。”
“那我说到陆宝晋,你为什么又停下来『插』话?”
我一时语塞,我道:“陆宝晋从来不曾牵扯到我和花子黎之间,我跟花子黎的陈年烂账谁都算不清,再说当年的人,诸如段家,不都是亡者已死,而活着的人,现在也几乎偿还,所以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已不打算再追究下去了。”
“可要是花子黎要追究呢?”
我哂笑一声:“他能追究什么呢?算下来我现在也不过就剩下一个我了,他能怎么做?最多不过将我挫骨扬灰而已,扶阳,我从前一直都觉得人世活着好辛苦,不懂人为什么要活着,一份欢愉的要两份痛苦来换取。后来我明白了,正因为人情世故,爱恨情仇,人活一场,才有意义。”
公子扶阳笑起来:“你还真是看得开。”
我摇摇头:“你忘了,我是一个小心眼的人。”
公子扶阳没再喊住我,我到了卧房叫起来曲央,连同玉讪和水屏四个人一道吃了饭,菜一道一道上来,摆满了桌子,饭桌上的气氛微微有点沉重。
玉讪拎着筷子挑挑拣拣,突然道:“小姐就用这些当散伙饭招待我们?”
水屏直直看着我,我擦擦脑门儿的汗滴,不好意思道:“你们也知道,我现在既没钱也没势,人生贵在将就嘛!”
“那个殿下明明说可以帮姐姐发兵!”曲央突然道。
我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小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手在桌上打个圈,微微扫过去,玉讪转过头,水屏则语气生硬道:“我们偷听。”
我『舔』『舔』嘴唇,摆摆手道:“先吃吧。”
水屏拿起筷子,玉讪也不再坚持,又挥手要了几道菜,我道:“我其实从前并不是个好人,你看,要挟玉讪,强留下水屏。”
曲央可怜巴巴看着我,我道:“还带着曲央风餐『露』宿,所以我其实欠你们很多,但是其实换一步来说,你们也跟着我见了不少事情,学了不少东西,以后一定会还不错,所以也算是双赢了吧。”
我说完也不再看他们,笑笑道:“你们慢慢吃,刚才你们偷听肯定也看见我吃东西了,最后这一笔,实在抱歉,还是得玉讪开了银子。要是有天,有缘再见,我还你。”说完我就赶紧上楼。
楼下玉讪突然道:“想问下小姐,窑少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想了想,没忍住笑起来,我当时尝试第一次烧陶人的时候,烧出的第一个成品是仿着花子黎的,可惜失败了,我给他起名叫窑少,后来有一天,送茶水的侍女不小心打碎了,我将它放着修了修没修好,就随手埋了,后来接二连三遇到玉讪水屏,我本意打算等段家事成之后我就放开他们的,当时我还不知道花子黎的身份,想不到他会出青巫山,因此我说,谁找到窑少,我就愿意和谁解开契约,我原意是段家事成之后,我就会再次回到青巫山里去找花子黎不再出来,他们跟我的契约也就作废,但谁知段家事败,我也失去记忆,他们只当馆朱突然失踪,但仍然在寻找着窑少。
我笑笑:“是花子黎。”
说完我利索上楼,还没拆开的包袱又背起来,随后从驿馆的后门出去,外面有马,我买了一匹翻身上马就走,走出一段路后,我回头看见公子扶阳站在三楼正看着我,我笑笑,回头冲他一拱手驾马离去。
我一人骑马朝着轩国返回,心里突然踏实不少。
猛然看着黄沙就想起泗阳先生,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那时还在朝中京都任职,一身蓝『色』长衫,举手投足都显得儒雅,他在街头帮两个卖花的女子断一条空里飘来的红绡由两人一起看到拾起后该属于谁的,我当时只觉好玩,说给父亲听,后来没多久,他被朝中党派牵连,自己辞官远行,父亲说起他也是摇头叹惋。
我又想起凝谙郡主,她在京都的女眷里,比我还不合群,我鲜少遇到她,却认得她那个没骨气的爹庆王侯,他因胆小在朝中不敢随意站队,也曾来过段家门上,锦衣华服的侯爷,不懂朝政也不懂人心,只是在段家的回桥上碰到我,已经错身过去,他又回头,折扇指着我笑着同我父亲道:“说起来,我家郡主和段小姐年岁差不多大呢。”
还有宫袂,在舂黎国那日,我与公子扶阳去茶楼喝茶,下楼的时候正好下雨,公子扶阳笑嘻嘻道:“下雨天留客天,神玉不若再上楼喝一杯。”那时宫袂穿一身白衫子,像是也被大雨所困,他手中拿一个大红的手帕,手帕四角缀了金箔片,是伶人常用来表演的,他瞪着好奇的眼睛,半天转不起来,苦恼的叹口气。
第111章 是非有因果(五)
还有太多的人,一个接一个朝着脑子里扑进来。那些人的印象转瞬即逝的时候,我突然又想到了花子黎,想与他在青巫山的时候,想与他在丰阳城的时候。
天渐渐暗下去,我不再驱赶马,只是慢慢朝前行,直到马突然一颠,我摔下马,这里是舂黎国和轩国的交界,我已经渐渐进了山里,树木虽然不多,但也清净,我瞪大了眼睛,想着死在这里也好,没人打扰。我欠别人的,该还的也还清了,剩下的就是欠了花子黎,欠了他的,就用我这条命还吧。
我从段家的火里逃出来以后,已经算是苟延残喘,从记忆恢复的时候起,我就知道我不定哪天眼睛一闭就再也睁不开了。
我缓缓闭上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觉得额头一暖,我嘴里有水灌进来,我强撑着睁开眼就看了曲央,她的脸蛋上还有沙土,红扑扑的。
“姐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这倒霉孩子真是我走哪儿她追到哪儿,我轻声道:“我只是有点困,想睡一觉。”我忍住喉咙的甜腥。
曲央抽抽搭搭道:“我来只是报信,是水屏让我来的,她跟玉讪已经去了。”
真是死都死不安生。
“什么信儿?”
“花子黎带兵出征雁门关,已被困三天。”
我一惊,忙坐起来仔细道:“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姐姐你在京城周济的段家后人,他们出了轩国去了雁国,就是你之前用馆朱名字当国师那个国家。”
这我还记得,但他们去雁国又要干嘛?跟花子黎出征又有什么关系?
我『揉』『揉』脑袋,闷闷道:“花子黎没这么没品吧,段家就剩几个人,他还要再眼巴巴跟上去?”我想了想道:“雁门关可是轩国和雁国的边界。”
曲央摇摇头:“姐姐你想多了,是段家人他们用你给的钱去雁国,又弄了个段家,找雁国国君来帮没了的段家报仇,是雁国先出兵的。”
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我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道:“那花子黎被困又是什么鬼?雁国那么个国君,兵力也一般。”
“花子黎带去的人多是国中罪犯被充军的,路上叛逃不少,后来又私通雁国,仗都没打就被雁国国君直接困死在了驿馆里,轩国国君不再出兵支援,雁国国君打算活活饿死花子黎。”
我脚下一滑,也不知道是花子黎他过于自信带着这么些人就敢去,还是轩国国君做事实在没品,总之,现在这个结果实在是……
我扶额站在原地,想了想叹口气:“反正都跟我没关系,我现在去不去他都得死,这过去得好几天呢。”
曲央笑笑:“玉讪和水屏说他两能撑几天,他们说小姐说过,找到窑少才能解除契约。”
我感觉瞬间能背过气,我叹口气:“该认真的不认真,不该认真的有死认真。”
我也不能放着不管,于是又带着曲央一路朝雁门关走,大约是我心愿已了,心里一片平和。一路快马加鞭到雁门关,路上传来的战事消息并没有曲央像我形容的那么糟糕,花子黎并没有饿死,驿馆下守着的兵还精神抖擞,但既来之则安之,我还是依照行程到了雁门关。
到雁门关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我做了一个之前馆朱用的令牌,买了红纱蒙了脸,换了身衣服才带着曲央进了雁国的行军帐,进了军帐我才知道天杀的水屏和玉讪并不是来投奔花子黎的,而是来帮雁国的,不过是起来也是,他两都是雁国人,他们目前都不在这儿,刚去押送粮草,约莫晚上到,我知道的时顿觉花子黎厉害,印象里他并不适合这样上战场打仗,反而是在朝堂上有作为的多些。
雁国的守关将军我并不认识,他是一个粗狂的汉子,见了我的令牌几乎没多想,立刻帮我备了新的帐篷,晚上我跟曲央才吃了饭,将军已带着几个小将进了帐篷,说的是商议一下战策,但实际在他们来了一会儿之后我就开始走神,他们说的不外乎馆朱来了,那这一次可以考虑灭了花子黎再顺带扩张下国土了。
曲央觉得无聊出去玩了,我强撑着精神听了一个时辰,一堆小将才出去。
没一会儿,行军帐的帘子撩开,又传来脚步声,我叹口气道:“我不喝茶了,再喝晚上就睡不着了。”
我还是第一次发现,雁国的人这么爱喝水,我来了以后一直有人来上茶。
“离开丰阳城这些时间,你夜里睡的怎么样?”
我听到这声音麻溜提起精气神,大帐里的灯火很亮,花子黎就那么明目张胆地站着,他穿着雁国的铠甲,身边还立着曲央,曲央冲我吐吐舌头跑出去了,外面时不时传来士兵巡逻的声音。
我看着花子黎一时语塞,我其实距离上次见他中间隔得时间并不长,上次见他,还是在大理寺前,他亲手杀了姬如绯。
“你怎么送上门了?”我笑笑:“师兄。”
你就这么送上门,可要叫我怎么才好。
“神玉。”花子黎喊道。
“不是段神玉,是馆朱。”我坦然道:“坐下吧,站着挺累的。”
“听说你从舂黎国回来的,我本来以为……”
“以为我在雁国,那些撺掇雁国国君的人是我授意的?”我哂笑一声摇摇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这人没什么太大的执念,我本来是打算送了姬如绯的骨灰就走的,再不在你眼皮下出现。”
“那为什么又来了?你担心我?”花子黎淡淡道。
“你坐下说吧,我抬头看着你脖子都累。”
花子黎在我对面坐下,我拎起茶壶帮他倒杯茶:“军中简陋,就从简吧。”
他也不端茶,只是理直气壮地看着我,我觉得有点好笑,明明我才是那个委屈的人。
我想了想,单手撑头靠在桌子上看着花子黎轻轻笑起来,他视线随着我的动作移动,我仰头看着他,又想了想,我还是轻声问他:“你喜欢我吗?”
“嗯。”他声音很轻。
“你喜欢的是段神玉还是设乐?”
“有什么分别?”花子黎的声音低低的,他看着我一片坦然,显然他没有猜透我心里的想法。
我笑起来,若无其事的耸耸肩,但语气却不由自主郑重起来:“分别很大,段神玉有一张好看的脸,体面的身份,京都之中,再没有第二个女子可以比得过她。而设乐不一样,设乐除了喜欢你,她什么都没有。”
“你喜欢当设乐还是当段神玉?”花子黎认真的和我讨论这个问题。
这是一个好问题,但是我从来没想过,段神玉和设乐,都有自己的好也都有自己的不好,我『舔』『舔』嘴唇偷瞄一眼花子黎,烛火下,他定定看着我,一双眼睛亮的像星星,但上面却又是蒙了一层雾,我的心一下有点没着落起来。
“两个都是我,所以你的问题不是问题。而我现在问你的问题才是问题,我一直想不通,除开你还是有人愿意娶我的,但为什么就非要一直跟着你呢。”
花子黎慢慢笑起来,轻轻浅浅的笑意:“原来你更喜欢做设乐。”
我皱起眉:“你怎么知道?”
“神玉只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而设乐能嫁给喜欢自己的人。”
我看着花子黎,点点头道:“你说的很对,你刚才不是问我来这儿的原因么?我是因为玉讪和水屏,我要走了,总该给他们铺条路。”
“原来是这样。”花子黎笑笑,他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起身就朝外面走,手已经撩起了门帘,他又回头道:“你不恨我?”
我摇摇头。
他凄然一笑:“也不爱了,是吗?”
我反问道:“你恨我吗?”
“恨。”他声音淡淡的。
“那喜欢我吗?”
“喜欢的。”
“哦,真巧。”我笑起来:“我也是。”我看着花子黎,我有预感,这会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是挺巧的。”他轻声说着挑了帘子出去了,大帐里又剩了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