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人逆风而行，款款站定在了与屋里视线相平的青石长阶上。

一双杏眸与面色微怔的妘颋不期而遇。

来人杏眸桃腮，发髻高挽，载着满身风情，二人视线相遇的那刻，她忽而勾唇一笑。然而在她风情妖媚的粉妆下，微勾唇角边的那抹笑意却是和这副姿容大相径庭的温和寡淡。

温和同午夜静敛，无声悄绽的一池莲塘，凝着岁月安稳的静好从容。

寡淡若老僧入定的一派悠然，宁静中有种宿命的安详。

门外女子这一微微敛唇展颜，门内老者却突然连眸光都呆愣了几分，一些陷入了彼岸忘川河畔的尘封记忆突然倾轧而出。

遥记多年前，那日惠风和畅，蹲坐在莲花河畔的少女，第一次见他时，也是这样回眸一笑，温和寡淡……

见妘颋发呆，兀自沉思着，门外两只脚还踩在门槛外的许氏立即眸光微凝，唇角的笑意僵了一瞬，这一瞬不过白驹过隙般一闪而过，快若错觉。

再定眼看时，她还是那笑意，那表情，连眉梢的弧度都没有丝毫的不同，浅浅抬腿，迈进了门槛。而后单手托着一盅汤，关上了门，挡住了背后的寒风凛冽。

“老爷看到我来，好像不太高兴。”

许氏端看过妘颋神色，下一刻敛了目光，转注盯着脚下的路，毫不扭捏的直白道。

明烛高台下，倒映投射出的暖黄色焰火光芒，落在软椅上的人面颊鬓角。

妘颋沧桑的暮年之态，被这光打的无所遁形，纤毫毕现

一室共享，一人佝腰偻背，尽显老者的浑浊无力，一人发髻高挽，风情满袖，保养得宜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什么岁月的销噬痕迹。

“你来干什么？”这口吻实在称不上熟捻客气，甚至连几分友好的待客之礼都算不上。

传闻妘丞相洁身自好，用情专一，虽官至文官首席，多年来也仍是未曾再往府中添过一人。守着姨娘许氏过了一辈子，纵然膝下无子，也不曾负过许氏丁点儿。

若说这抚水京都的高门贵妇们还有什么羡慕嫉妒的人或事，这妘府后院中的许氏，一定榜上有名。

一夫一妻，无人分宠，且还位分尊贵，怎能不叫人红眼嫉恨。

就是不知，若是这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深闺怨妇们看到此时妘颋这口吻神情，会不会出口心中郁气。

许氏像是没听出来妘颋语气中的不快厌恶一样，依旧不改笑意，优雅温柔的往桌前摆上手中盅汤，不经意回眸，视线掠过桌边软椅上人憔悴的枯槁容颜，银丝白发，捧盅的手轻微一颤，神情平添上去了几抹哀伤。

“怎么说也占了这妘府女主人的身份这么多年，来看一眼不应该是分内之事吗？”

说话间，她伸手掀开盅汤的盖子，轻轻柔柔的端起来又往妘颋跟前放了放。

动作轻柔，模样贤惠，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可惜，妘颋似乎并不打算领情，他皱眉转了头，好像连看一眼许氏都不愿般，冷冰冰的下了逐客令：

“已经看过了。”

“这么多年了，你这脾气还真是没怎么变过。”当然，对我也没怎么变过，还是一如既往的厌恶不喜。

门外突闻脚步声，妘颋立马投了过去眼神，许氏也一并抬头往门外看去。

不稍时门便被人轻轻叩响，妘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星月阴影下，他摇了摇头，转而触及妘颋旁边的许氏，神色一变，有些惊讶，却还是微微俯身，唤了声，“许姨娘。”

这声姨娘，不同于旁人的称呼，妘琪叫的毫不犹豫，不假思索，屋内另两人面色也并无任何起伏，似乎本应如此，就该是侧室姨娘，而非正房夫人。

“妘管家折煞我了，我不过一府中闲人，如何担的此礼。”许氏笑，只是这笑意并不达眼底，仔细看，甚至还有些添了寒冰的凉意与讥嘲。

妘琪的态度最能代表妘颋的情意，这一声姨娘，不过是碍于面子的一句敷衍罢了，她知道，妘琪自然也是清楚。

室内芳香袭来，莲花满塘的清香与纯净沁人心脾的好闻。熟悉至极，府中的那片莲塘他年年闻，当年夫人给老爷炖的莲子汤也是这个味道。

妘琪突然蹙眉，眼帘微动，又使劲儿嗅了嗅鼻子，一把年纪的老头做这动作，实在是不太好看，隐隐还带着点滑稽，可妘琪却一脸严肃的闻的认真。

顺着香味儿看去，落到妘颋手跟前三寸之内的盅汤入眼，妘琪深深看了一眼许氏，不作它言。

这一眼情绪复杂，许氏却并不看他，而是端起桌上盅汤看着妘颋浑浊眸中无声涌上的水花，“莲子汤，你不尝尝？”

“莲子汤。”恍惚中，一声悦耳动听的女声破光逆时而来，一张与妘瑶像了五六分的人脸渐渐罩在光下，模糊清晰又渐渐消散在了明灭摇曳的烛光里，恍若幻境。

妘颋苍老的嗓音，饱含万千情愫，难言相思，低低嗫嚅着嘴唇，吐了两个字，一个人名出来——秋儿。

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

许氏一碗莲子汤，成功在清莲小苑待了下去，门外妘琪抬头看了眼天边微星淡月，想起妘颋早上的交代，转了步子，借着微弱星光，七拐八拐的往菡萏苑的方向消失了。

……

一室软帐轻飘，屋里酒香窜鼻。妘瑶举着酒杯又拉着万俟言碰了一下，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也不去管万俟言杯中久久未动的酒。一人喝的起劲儿。

酒入愁肠，俏脸微醺，更显女儿家的娇羞可人，妘瑶的一张脸，晃在暖红色的灯下，半明半暗，像极了新婚燕尔含羞带怯的美人儿。

万俟言不去看杯中酒，也不去看案上灯，只是屏这一双雪山般静，漩涡般深的眸，一动不动的仔细盯着灯下女子微醺略醉的脸颊看的出神而又知足。

一人仰头大口大口，豪无形象的猛灌酒，一人端坐，凝眸侧目的看着这人豪饮。